“公孙弘?”
刘彻咬牙切齿道。
这位白衣卿相,可是他一手提拔的。
在公孙弘之前,所有大汉丞相任命几乎都遵循着按资排辈的原则,要么是功臣,要么是功臣之后,都是带着列侯爵位上任的。
而公孙弘是先拜相,再封侯的首人,这当然是他这个皇帝力排众议的结果,意在消解开国功臣集团在朝局中的影响力和垄断性。
最终是为了达到乾纲独断,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目的。
在公孙弘初相褒侯那两年,这位擅长隐忍的丞相,可以说是事事顺从。
不论是在朝施行酷吏政治,或是创立中外朝制度,削弱相权的过程中,公孙弘总是表现出悉听尊便的架势,让刘彻非常满意。
可是,这一切都在立嗣大典后,太子师的任命上,发生了改变。
卫子夫为皇后,卫青为大将军,霍去病为嫖姚校尉,公孙贺为太仆卿……卫氏外戚的庞大,常常在午夜梦回之时令刘彻惊醒,让他不由自主的响起被窦氏外戚、田氏外戚支配的恐惧。
然后,他做了个违背循例的决定,在天下范围内找了两个无才为德的人,准备代替大汉丞相为太子师。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不能让将相合于太子宫,以防多年后自己有被架空的可能。
同时,为了掩饰想法,也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他对太子多加训诫,向世人证明太子有多么“不成器”。
故意而为的“子不类父”那句话出现了。
万万没想到,受辱的太子翻脸了,抵达北军驻地,确保己身性命无虞后,立刻放言对为君为父挑选的“老师”进行威胁。
上来便是一句“尔曹身与族俱灭”,吓得武强侯庄青翟、万石君少子石庆一病重、一自缢,天下公卿无有敢为太子师者。
公孙弘也不再屈服于他这个天子,逐渐往太子宫靠拢,直至完全倒向太子宫,时至今日,虽无太子师名,却有太子师实。
太子甚至恢复“太傅”之职,为公孙弘加封。
君臣相宜,师慈徒孝,天下侧目,后世之表。
问题是,他算什么?
刘彻扪心自问,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削弱相权,削弱外戚,削弱太子宫……这难道不是一名合格的皇帝该做的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子的立身之本在北军,在卫青、霍去病。
而朝廷势力,在丞相府,在公孙弘、张汤。
以上,就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刚立下万世之功的卫青、霍去病舅甥,只要舅甥俩有一个活着,太子的军权就无可撼动。
想动,就要一起动,寻求卫青、霍去病同死的机会,可这太难了。
倒是朝廷方面,公孙弘老迈,张汤贪婪,可以利用一下。
先斩太子一臂,反攻朝廷占据主动后便能占据大义,再倒算军方诸将。
老成谋国啊。
“怎么杀?”
“回陛下,杀法有二。”
董仲舒沉着声调,和陛下的想法不完全一样,谋上君先谋丞相的重要原因,是公孙弘活着,儒家的扶龙术、屠龙术都施展不开,所有的招式,公孙弘都能拆给上君看。
玩阴谋屠龙,公孙弘就给破了。
玩阳谋屠龙,“共功制”是现成的例子。
杀掉公孙弘,既能掩藏马脚,又能压缩上君面临问题思考的时间,减少绝地反击的可能。
另外,董仲舒也要承认,有嫉妒之心在作祟,在本朝,他才是第一大儒,然而,所有的光芒都被公孙弘这个老贼给抢走了。
公孙弘把儒家卖了个好价钱,买来了“古之良相”的称号,践行了先圣“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完美士大夫形象。
明德于千秋万代,公孙弘凭什么?
董仲舒察觉到心态变化,勉强平复了心情,“一,公孙弘或许无懈可击,但公孙家族却不是。”
公孙弘往那一站,就能笼盖四野,但公孙家族人往那一站,就能让人唠一辈子。
虎父犬子徒孙,可不是说说而已。
“长安之夜前,臣与公孙弘之子公孙度已经建立了联系,令人痛惜的是,公孙弘为了攀附上君,不惜在事变前夜狠毒的让公孙度消失了,死活不知,哪怕是活着,以公孙弘的手段,也不会给予世人找到的机会,不过,公孙弘再狠毒,也不可能让整个公孙家族消失,公孙弘之孙公孙庆,比之公孙度还不如。”
董仲舒缓缓说道。
一个人可以干净,无论是真的干净或是通过手段干净了,一个家族又怎么能干净呢?
越是位高权重的家族,越是不可能干净,身边的诱惑实在太多了,稍不留神,便会中了他人的陷阱。
财色酒气,是人便会有偏好,以前公孙弘、公孙度看着管着,那个“兔孙”表现得很老实,但在公孙度消失后,繁忙的国事,琐碎的家事,让年纪越来越大的公孙弘渐渐地力不从心了,对孙儿,对族人的管束能力,正在慢慢下降。
“公孙庆,公孙家其他族人,陛下都可以秘密命令太主府、平阳公主府、列侯、宗室的纨绔子弟多加接触,引入圈套中。”
“靠这些公孙家族人去影响公孙弘,恐怕很难做到吧?”
“陛下,公孙庆等族人的死,却可以做到。”
董仲舒没有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就和公孙度一样,放着放着连线都没了,“上君之治,不是酷吏政治,但却违法必究,王公庶民同罪,如果公孙家的人都犯下大罪,即便上君能下的了手,公孙弘能狠的下心,又如何让天下人看?”
君如青山,弘为松柏?
终我之世,富贵绵长?
他倒要看看,如果公孙家族之人皆罪,上君是要完成自己的承诺,或是无情执行大汉律法?
不管怎样处置,作为一国家老,一家族长,到那时候,公孙弘又该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要是能直接气死,他做梦都能笑醒。
祸不及家人,董仲舒却盯上了公孙家族的族人。
阴险、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