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上层权贵迅速传播着一个消息。
皇太子和丞相,以及两位大司马大将军连续密商两昼夜,准备在汉家大动干戈!
在大汉的历史上,除了诛杀异姓王、诸吕、七国之乱的几次政变,几乎没有大的政变,长期的国内稳定与对外战争,相辅相成,战争强化了稳定,稳定赢得了今日战争。
万世之功后,大汉权贵就预感到会有一场惊世骇俗的大变,对宣室殿小会也有预见,但当上君不经中外两朝廷议,通过丞相府一连颁布十数道诏令,权贵们依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诸令之中,最引人注意且波及最大的有两件事,一,迁徙令,二,查账。
以前大汉君主只有上位之后,才会颁布诏令,让天下豪富之家迁徙至当时皇帝陵寝所在,现在连演都不演了,没有登基为帝的太子,直接下达了迁徙令,开始抢钱。
五帝陵寝、四宫华府任选其一。
前者还能从朝廷拿到二十万钱“拆迁费”,后者看似拆迁费更高,朝廷会给三十万钱补偿,但这笔钱并不能到手,而是以“府票”形式抵扣给新府,豪富之家还要再掏二百七十万钱。
不是,朝廷不顾他们意愿,强拆了他们府院,还要让他们掏几百万钱出来买新府?
设想一下,他们向地方衙署或者朝廷,便宜卖掉了原来的田地宅院,获得了一笔钱,千里迢迢搬来长安居住,卖田宅的钱还没有捂热乎的,就要还给朝廷,说不得还要倒贴,明抢也不是这个抢法啊,这狗日的还有王法吗?
当然有!
张汤和绣衣直指御史都能给出王法解释,王法、王法,就是上君的法!
上君本来可以像陛下那样持权抢夺的,但给了一座位于长安的华府,难道还不够仁慈吗?
仁慈你……大权豪富之家腹诽不已,陛下执政是大刀割肉,上君执政是小刀放血,仁慈和刘氏君主有关系吗?
无数权贵富户想要抗争,却被诏令上“大汉皇太子令”几个字压的无法呼吸。
权、富是一张巨大的网,有富不一定有权,但有权一定可以有钱,地方世家、豪族与朝廷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时间,无数顶风冒雪的使者奔走在长安和地方之间,试图找到不被迁徙的办法。
但这是徒劳的,及至上君,大汉六世迁徙,方方面面十分完善,元朔年间,连名扬天下的大侠郭解都逃避不了举家迁徙的结果,求情求到大将军卫青那,说情说到陛下那,反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当豪富之家沸沸扬扬地奔走议论时,几乎所有在陛下执政时期为官或曾经为官的人和家族,望着那道“彻查建元元年至元狩二年朝廷收支账目”的诏令时,不约而同地慌了!
二十年,大汉朝廷花光孝文帝、孝景帝之治的一万万金,陛下骄奢淫逸是真的,穷兵黩武也是真的,酷吏政治时期的酷吏们过手偷油一样是真的。
一根从西南夷运抵进京的殿宇主梁木,最高报价时达一百金,一座殿宇,最高报价时达一万金,这都是在陛下执政时期发生的。
虽然之前大汉没有征服西南夷,属于未收复时,运输木材较为困难,花费甚巨,但百金木梁、万金殿宇这种事,不上秤则已,一上称千斤都打不住。
陛下是平等地剥削所有人不假,但当权者、为富者,可能没有办法把剥削都转嫁出去,却有手段把部分剥削转嫁出去的。
大权在握者,反窃国库之财,微末小官者,搜刮民脂民膏。
为了保住高位,为了让陛下欢喜,为了蒙荫子孙后代……除了少数像张汤那样死心眼的酷吏外,天下酷吏无不在窃国、害民。
一查,可就全完了。
长安城各种各样的议论和动态,中朝官吏都会及时上呈甘泉离宫,自从宣室殿小会昼夜聚谈以来,儿宽、褚大的心都要醉了。
天下豪富之家产生的委屈、难堪、愤懑,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长安城上空不散的阴云,持续下去,整个大汉都会被阴云笼罩。
上君终究年少,耐不住气,不知徐徐图之的道理,初建万世之功,便欲威逼天下豪富,全然不知权力的来源。
没有权贵、富者的推崇,哪有什么天之子、天之骄子,两耳一鼻一条命,如陈胜吴广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留给上君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陛下,该到回归的时候了。
……
冬日的甘泉宫,山体早已被冰霜覆盖,树木之上冰棱层结,堪称“玉树琼枝”。
冰雪之上,坐落在骊山主峰顶端的通天台更显神秘和壮观。
两位星象高士在高台四周,按照星辰分野的位置筑好了十二张石板香案,即《周礼》之中“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量,以观妖祥”。
角、亢、氐三星——兖州。
房、心二星——豫州。
尾、箕二星——幽州。
牵牛、婺女——扬州。
虚、危二星——青州。
营室、东壁——并州。
奎、娄、胃三星——徐州。
昴、毕二星——冀州。
东井、舆鬼——雍州。
北斗——天下江河湖海。
春秋战国以降,这种分野就显得粗疏,星象家们又做了重新的细致分野,二十八星宿由此而生。
按照这种分野划分,两位高士在观星台西面的太白星之下设了祭天主案,主案上有准备好的牺牲,三只洗刮得白亮还系着粗大红绫的牛羊猪头,昂昂立在大铜盘中,香气缕缕弥漫了高台。
中央的实际观星台已用黄幔围起,只有顶端传来的旗帜抖动之声,使人想到了它的神秘使命。
“二位高士辛苦了。”刘彻踱步而来。
一高瘦、一矮胖的两高士肃然一拱,高瘦之士答道:“陛下,我二人要先行调息元神,待到夜中子时观星,若有征兆,再与陛下计议。”
刘彻虔诚拱手,“朕亦当诚心敬天,子时再行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