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城门外的长亭被裹在一片朦胧里,檐角的铜铃在雾中晃出细碎的响。
赶早的行人们远远绕着走,谁都知道今天凌家的天才要出发去青岚宗,族长特意摆了阵仗,长亭周围站着不少族中子弟,青灰色的晨雾里,一张张脸都透着兴奋的红。
凌家的青鬃马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枣红色的马鬃沾着露水,车夫正弯腰检查缰绳,指尖在皮质的绳结上反复摩挲。
两个护卫背着手站在车旁,藏青劲装的领口系得笔直,腰间的佩刀在晨光下闪着冷光——那是族长凌振南特意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百炼钢刀,既是护卫,也是向青阳城其他家族宣告:凌家的天才,要入大宗门了。
“阿尘,再喝口粥吧,路上风凉,填点热乎的。”
母亲把一个锡罐往他手里塞,罐口用棉布封得严实,里面是刚熬好的小米粥,还卧着两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
她的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却努力挤出笑容,指尖在他手背上拍了又拍。
“到了宗门要按时吃饭,别学你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把胃饿坏了。”
“知道了娘。”凌尘接过锡罐,粥的温度透过罐壁渗出来,暖得人心头发热。
他看向一旁的父亲,凌啸天穿着件新做的藏青长衫,浆洗得笔挺,头发用桂花油梳得整整齐齐,却总忍不住抬手摸鬓角——那是他紧张时的坏习惯,前世送他去宗门时也这样。
“爹,家里的药圃记得让王老实多浇水,凝露草喜湿,不能干着。”
凌尘从行囊侧袋掏出个小册子,纸页边缘用浆糊封了边。
“这是我写的草药养护法子,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除虫,上面都记着,按这个做准没错。”
凌啸天接过册子,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蹭了蹭,声音有点哑:
“放心去,家里有爹呢。你娘的药我都备足了,每月初一我让护卫去山外给你捎信,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正说着,长亭外传来脚步声,族长凌振南带着几位族老来了。
他拄着龙头拐杖,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走到凌尘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人踏实。
“好孩子,到了青岚宗要沉住气。记住——根基扎得越深,将来飞得越高。别学那些急于求成的,咱们凌家的人,要走得稳,走得远!”
“是,孙儿记下了。”凌尘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周围的族人。
王老实捧着个布包从人群里挤出来,布上沾着点泥土,里面是刚摘的碧叶兰,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少爷,这花泡水喝能安神,路上带着,想家了就闻闻。”
连平日里总躲着他们家的三婶娘,也塞来个油纸包,里面是自家做的芝麻酥,嘴里念叨着。
“在外头别受委屈,受了委屈就回家”。
人群外,凌霸天远远站着,穿件半旧的灰布衫,双手背在身后,没过来,只是望着马车的方向,眼神复杂得像揉皱的纸。
凌峰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划出深深的沟。
“时辰差不多了。”凌振南抬头看了看天色,雾已经散了些,露出淡青色的天。
“青岚宗开山门有规矩,午时前必须到山门外,误了时辰可就进不去了。”
凌尘最后抱了抱父母,把锡罐塞回母亲手里:“粥留着您和爹喝,我走了。”
他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瞥见母亲用袖子飞快擦了擦眼睛,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像被风刮得摇晃的老槐树。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将熟悉的城郭、熟悉的人影渐渐甩在身后。
长亭的铜铃声越来越远,最后混在晨雾里,听不真切了。
“凌少爷,您坐稳了。”车夫扬鞭轻喝,青鬃马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马蹄踏在黄土路上,溅起细小的尘。
出了青阳城,道路渐渐崎岖起来。马车在山道上颠簸,车板发出“咯吱”的响,凌尘却没闲着,从行囊里取出《青岚杂记》翻看。
竹简上的字迹被摩挲得发亮,记载着从青阳城到青岚宗山门有三百里路,中途要经过黑风岭——那里山高林密,常有山贼出没,是最危险的一段。
“护卫大哥,黑风岭最近不太平?”他掀开车帘问,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起。
左侧的护卫叫凌忠,是个憨厚的汉子,脸膛黝黑,摸了摸腰间的刀:
“前阵子是有几个小贼,不过上个月被城主府的兵清剿了,应该没事。凌少爷放心,有俺哥俩在,保准让您顺顺当当到山门。”
他拍着胸脯,肌肉在劲装下鼓起。
话虽如此,凌尘却没放松警惕。
前世他去青岚宗时,就在黑风岭遇到过伪装成樵夫的山贼,虽没伤到他,却耽搁了时辰,差点错过了入门时间。
他指尖在竹简上划过“黑风岭有暗哨”几个字,眼神沉了沉。
午后的太阳越来越烈,像个烧红的铜盘,马车驶入黑风岭的峡谷。
两侧的山壁陡峭如削,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绿得发黑,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
“停!”凌尘忽然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凌忠猛地勒住缰绳,青鬃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
“怎么了凌少爷?”
“前面那棵歪脖子树不对劲。”
凌尘指着前方山道上的一棵松树,树干歪向路中央,像个拦路的醉汉,树枝却修剪得太过整齐,连最碍事的侧枝都没了。
“寻常山贼喜欢在这种地方设伏,树干后面藏着人,等马车靠近就推石头,或者撒绊马索。”
凌忠和另一个护卫凌勇对视一眼,握紧佩刀翻身下车,脚踩在碎石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小心翼翼地靠近松树。
果然,树后突然窜出三个拿着砍刀的汉子,脸上抹着黑灰,见被识破,怪叫着冲上来,刀风带着腥气。
“找死!”凌忠大喝一声,拔刀迎上。
他是炼过几年外功的,身手矫健,对付这几个山贼绰绰有余,没几招就将人打倒在地,用绳子捆了个结实,像捆粽子似的。
“多亏凌少爷提醒!”
凌忠擦了擦汗,刀上的血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
“这些杂碎,胆子倒大,刚被清剿就敢出来作祟!”
凌尘掀帘下车,看了眼被捆的山贼,其中一个脸上有块刀疤的,眼露凶光,正是前世抢劫他的头目。
他蹲下身,从山贼怀里摸出个羊皮袋,袋口用麻绳系着,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下品灵石和一小包白色粉末,粉极细,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软骨散’?”凌忠皱眉,“这些杂碎竟有这东西,怕是想劫过往的修士。”
凌尘指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比凡俗的软骨散多了丝灵气,应该是某个低阶修士淘汰的货色,药性不算烈,却能让炼气期修士暂时失力。
他忽然想起《青岚杂记》里提到,黑风岭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偶尔有外门弟子路过会歇脚,难道这些山贼和修士有关?
“你们是跟谁买的软骨散?”他看向刀疤脸,声音平静,却带着股慑人的力。
刀疤脸起初还嘴硬,梗着脖子骂骂咧咧,被凌勇踹了一脚,疼得“哎哟”叫,才哭丧着脸道:
“是……是个穿青灰道袍的道长,说让我们帮他‘照看’一下山路,拦个穿蓝衣服的少年,别让他准时到青岚宗,事成之后给我们十块下品灵石……”
青灰道袍?拦穿蓝衣服的少年?
凌尘心中一动,想起云松道长也是青灰道袍,但对方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追问:“那道长有什么特征?左撇子还是右撇子?说话带不带口音?”
“左眼角有颗痣,像粒黑豆,手里总拿着个铁算盘,说话尖声尖气的,像捏着嗓子。”
不是云松。凌尘若有所思,让护卫把山贼捆在树上,嘴里塞了布,留给后续路过的官兵处理——这些人留着,或许能牵出背后的人。
他翻身上车:“走吧,别耽误时辰。”
马车重新上路,凌忠忍不住问:“凌少爷,那穿蓝衣服的少年……会不会是其他家族的天才?有人想在入门前打压他?”
“不知道。”凌尘淡淡道,指尖摩挲着云松给的玉佩,玉佩的温度渐渐暖起来,“但有人想在青岚宗山门外动手脚,总不是好事。到了山门,凡事多留个心眼。”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抵达青岚宗山门外的广场。
这里早已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大多是和他一样来参加入门考核的少年,个个衣着光鲜,锦袍玉带,身后跟着护卫或家人,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像一群躁动的麻雀。
广场中央立着块巨大的石碑,高三丈,通体雪白,上面刻着“青岚宗”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笔画间萦绕着淡淡的灵力波动——这是块中阶法器,能检测靠近者是否心怀恶意。
“凌少爷,俺哥俩只能送到这了。”
凌忠帮他搬下行囊,粗布手套磨出了洞。
“族长说了,等您入了宗门,我们再回去复命,给您爹娘报平安。”
凌尘点点头,从行囊里取出五块下品灵石递给他们。
“路上小心,黑风岭的山贼可能还有同伙。替我给爹娘带句话,说我到了,一切安好,让他们别牵挂。”
看着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头,他深吸一口气,拎起行囊走向广场。
周围的少年们纷纷侧目,有的好奇地打量他的粗布行囊,有的嘴角撇出轻蔑,还有几个穿着华贵的,显然是其他大家族的子弟,正聚在石桌旁谈论着什么,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那不是青阳城凌家的吗?听说测出了五行灵根?”
“五行灵根有什么用?修炼起来最慢,金木水火土相互克制,怕是连外门都进不去,浪费天赋。”
“看他那样子,粗布麻衣的,怕不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土包子一个。”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
凌尘却没在意,只是找了个角落的石墩坐下,闭目养神。
他知道,这些议论很快就会变成惊叹——当他们看到他如何轻松通过考核时。
夕阳的金辉洒在青岚宗的山门牌坊上,给冰冷的玉石镀上一层暖意。
远处的山峰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飞檐斗拱的轮廓,像悬在天上的宫阙——那是他前世奋斗了数十年的地方,也是这一世,要重新攀登的起点。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喧哗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涨涨落落。
凌尘睁开眼,看向山门的方向,那里的云雾渐渐散开,露出隐约的白玉阶梯,一阶阶通向天际——青岚宗的山门,即将开启。
属于他的宗门生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