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楼的哄笑声，并未传出太远。
对于这座庞大、自信到骨子里的帝国都城而言。
戏耍几个不开眼的蛮夷。
不过是万千繁华景象中，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
七日的新年庆典，转瞬即逝。
开疆二年，正月初八。
咸阳城门大开，前来朝贺的上百个邦国君主。
在礼部官员的“护送”下，陆续踏上归途。
他们来时，带着一国最珍贵的贡品，金银、宝马、美人。
满心以为能换来帝国的青睐。
他们走时。
贡品被留在了大楚的国库，自己则背上了一笔天文数字般的食宿债务。
这笔债，将以双倍的利息，计入他们往后每年的岁贡之中。
礼部的官员，甚至“贴心”地为每一位国王，都准备了一本用琉璃纸印刷的账册。
上面详细罗列了他们这七日来。
每一顿饭、每一件衣物、甚至每一次沐浴所用的香料开销。
一名南洋岛国的国王，在看到账单上“庭院观赏鱼食，一金”的条目时。
当场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这是一张张催命的符咒，也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将他们和他们的国家，牢牢捆绑在了大楚这部恐怖的战争机器之上。
世世代代，为其输血。
而恺撒、克丽奥佩特拉等一众亡国之君，则没有这份“荣幸”。
他们被永远地留在了咸阳。
他们会被圈禁在一座华美的“万国苑”中。
每日锦衣玉食，甚至可以娶妻生子。
但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出那座院落半步。
他们将作为活着的战利品，亲眼见证，那个他们曾经鄙夷的东方帝国。
是如何一步步，将黑龙旗插满整个世界。
……
麒麟殿内。
赵锋负手而立。
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
地图上，西境的广袤土地，已被尽数涂黑。
他的身后，张豹、李虎、赖小五、黄枭四人。
身着崭新的国公朝服，垂手肃立。
“你们四个，跟着朕，从九江郡一路杀出来。”
赵锋转过身，目光扫过四张写满风霜与战功的脸。
“北伐大乾，南征百越，东拓三韩，西灭四国。这大楚的江山，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你们的血汗。”
他的声音平静。
却让四位灭国悍将，齐齐单膝跪地。
“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
“起来吧。”
赵锋抬了抬手：“朕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喊口号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你们都已是国公，位极人臣。但府中，却连个主事的女人都没有，这成何体统？”
赐婚！
两个字，如惊雷般在四人脑中炸响！
张豹、李虎、赖小五三个憨直的汉子，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狂喜。
尤其是李虎，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黄枭则心头一跳，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此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传来。
皇后陈卿舒，身着雍容华贵的翟衣。
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从偏殿走出。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四人连忙转身，对着陈卿舒行以大礼。
“四位国公快快请起。”
陈卿舒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走到赵锋身侧，对着四人盈盈一笑。
“陛下心系四位肱股之臣，早已为你们择好了四位良配。本宫今日，便是来为你们宣旨的。”
陈卿舒从身旁内侍的托盘中，拿起第一卷凤旨。
“张豹，接旨。”
“末将……臣在！”
张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兹有忠勇校尉之女陈氏，淑慎性成，克娴于礼，特赐婚于镇西国公张豹为正妻。择吉日完婚，钦此。”
忠勇校尉？
张豹一愣。
那不是当年在九江郡攻城时，为救陛下而战死的陈老六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陈卿舒已经念到了第二个名字。
“李虎，接旨。”
“臣在！”
“兹有护军司马之女钱氏……赐婚于定西国公李虎为正妻……”
“赖小五，接旨。”
“臣在！”
“兹有荡寇都尉之女王氏……赐婚于平西国公赖小五为正妻……”
“黄枭，接旨。”
“臣在。”
黄枭的声音，沉稳如初。
“兹有讨逆将军之女孙氏……赐婚于安西国公黄枭为正妻……”
四道懿旨，宣读完毕。
张豹、李虎、赖小五三人，虽然觉得这几个姓氏有些耳熟。
但沉浸在即将拥有正妻的巨大喜悦中，并未多想。
他们只是咧着大嘴，一个劲地磕头谢恩。
“臣张豹，谢陛下天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臣李虎也谢恩！”
“俺也一样！”
唯有黄枭。
在听到那四个姓氏的瞬间，便已洞悉了一切。
忠勇校尉、护军司马、荡寇都尉、讨逆将军……
全都是追随陛下早期起兵，却早已战死沙场的旧部！
他们的女儿。
是真正的“功臣之后”，身份上无可挑剔。
但她们的父兄，早已不在。
她们的身后，没有任何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
陛下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这四位新晋的国公——
朕可以给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耀与爵位。
但你们的枕边人，必须由朕来定。
朕绝不允许。
你们与朝中任何一股势力，再有联姻的可能！
好一招帝王心术！
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是恩宠，也是敲打！
黄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恭恭敬敬地叩首，声音比任何人都要洪亮。
“臣黄枭，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为臣等思虑至此，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赵锋看着跪在最前方的黄枭，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走到四人面前，亲自将他们一一扶起。
“你们的婚事，朕会亲自操办。”
赵锋拍了拍黄枭的肩膀：“等到成亲那日，朕，另有惊喜给你们。”
“去吧，朕的将军们，去迎接你们的新生活。”
……
四人浑浑噩噩地走出麒麟殿，脑子里还回荡着“赐婚”二字。
张豹和李虎已经开始勾肩搭背，商量着洞房要怎么闹。
赖小五则挠着头，憨憨地笑着。
黄枭走在最后。
看着三个没心没肺的兄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麒麟殿的方向。
心中对那位帝王的敬畏，攀升到了顶点。
四人刚出宫门，便被等候多时的凌仓一把揽住。
“好啊你们四个！听说陛下给你们赐婚了？这等好事，必须请客！”
凌仓身后，夏侯昱、李伯智、郑茂、尤用、李辰等人，早已备好了马车。
“走！今日不醉不归！”
夜。
咸阳城内最大的酒楼“天下第一楼”，整个顶层都被清空。
大楚开国以来。
最顶尖的十位文臣武将，齐聚一堂。
镇西国公张豹、定西国公李虎、平西国公赖小五、安西国公黄枭。
凌仓、郑茂。
夏侯昱、李伯智、尤用、李辰。
这十个人。
跺一跺脚，整个大楚都要抖三抖。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
众人推杯换盏。
回忆着当年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峥嵘岁月，无不放声大笑。
“哈哈！豹哥，你还记得不？当年在九江，你为了抢一个肉包子，跟人打得头破血流！”
“还带着我去帮你，跟另一队的都尉打架！”
凌仓指着张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放屁！”
张豹涨红了脸，“那是老子看他长得不顺眼！”
李虎端着酒碗，嘿嘿直笑：“俺记得，那次还是锋……陛下出面，才把事平了。”
“锋哥”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众人闻言，笑声都是一滞。
是啊，当年那个可以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打架砍人的“锋哥”。
如今，已经是高坐龙椅，主宰天下的至高皇帝了。
夏侯昱摇着白玉折扇，慢悠悠地给众人满上酒。
“说起来，今日陛下为四位国公赐婚，乃是天大的喜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所赐的四位夫人，皆是忠烈之后，与四位国公，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话音落下。
整个雅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凌仓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张豹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李虎和赖小五脸上的憨笑，也渐渐消失。
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刻还喧闹无比的酒桌，此刻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