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曲阜城郊的“行在”拔营启程,朱由检只带了不到八百的禁军、锦衣卫和骑兵。
那支曾经带给孔府灭顶之灾的大军主力,则暂时留在了原地,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
此刻的曲阜,早已不是那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无数衣衫褴褛却双目放光的农人,正聚集在昔日孔府的田庄前,在锦衣卫和禁军士卒的监督下,丈量、登记、领取属于他们自己的田契。
“分田分地真忙”——这句不知从哪个兵痞嘴里喊出的大白话,成了这片古老土地上最动听的歌谣。
一场属于底层民众最原始直接的狂欢,正在上演。
而护送天子车驾离去的这支军队,士气也高昂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每一个士卒的脸上都带着狂热的崇拜。
这种崇拜不仅仅来源于精神上的感召,更源于物质上沉甸甸的满足。
他们亲眼见证了皇帝如何用雷霆手段将那高悬于世间两千年,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圣人府邸碾成碎粉。
紧接着,他们便亲身参与了一场瓜分盛宴。
皇帝毫不吝啬,直接下令从孔府那查抄出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中,拿出一部分犒赏三军。
每一个参与行动的普通士卒,都实实在在地领到了二十两白银。
对于这些月饷不过一二两的士卒而言,真金白银的冲击,远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来得直接有效。
而当他们带着这份满足感,将田契发到那些叩头如捣蒜的百姓手中时,所收获的那种发自肺腑的拥戴与感激,又让他们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荣耀感。
一手是天子赏下的银子,一手是百姓奉上的尊敬。
这种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激励,让他们深刻地理解了一个道理:跟着这位皇帝,有钱拿,有脸面!
与这支军队昂扬的气势相比,前方的兖州府城,则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大军抵近时,远远便望见兖州城门大开,城墙之上旌旗整肃,却无一丝一毫的紧张戒备。
城门外,宽阔的官道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清水洒街,黄土垫道,一派恭迎圣驾的最高礼仪。
道路的最前方,以鲁王朱寿鋐为首,兖州府一众文武官员早已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屏息静气,仿佛已经等候了许久。
这番景象,与大军之前所经历的南下截然不同。
没有如临大敌的戒备,没有虚与委蛇的敷衍,更没有先前在曲阜城外那种肃杀。
有的只是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顺从。
朱寿鋐跪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这位大明的亲藩此刻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尽管他早已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但,功劳,在此时此刻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秦王朱存枢和福王朱常洵的下场在他脑海里反复述说着这位皇帝的‘与众不同’。
而就在几天前,传承两千年的衍圣公,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千刀万剐。
这位心思深不可测的皇帝,对于宗室二字,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他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在关键时刻“识时务”的藩王?
是奖赏?是敲打?还是……一并清算,将自己这份识时务的功劳,连同自己偌大的鲁王府家业一起打包吞下?
朱寿鋐不敢想,因为每一个念头都伴随着对生死的巨大恐惧。
他只能将头颅深深地埋下,表达自己最卑微的臣服。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朱寿鋐能感受到那匹战马喷出的温热鼻息,能嗅到马上那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寿鋐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起来吧。”
随即,一双黑色的云龙纹军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皇帝翻身下马,竟亲手来扶。
当皇帝的手触碰到朱寿鋐手臂的刹那,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
朱寿鋐顺着力道站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只是更加惶恐地躬着身子。
皇帝的这个动作,太过的……亲和。
而这种亲和,对于一个刚刚屠戮了另一位顶级勋贵的君主来说,显得愈发诡异,愈发让他捉摸不透。
“鲁王,你做得很好。”
朱由检的声音依旧那般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半点喜怒。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评价,却像一道天大的恩典,瞬间击中了朱寿鋐。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刚刚站直的身体,又要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臣……臣谢陛下隆恩!”他连忙再次叩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
鲁王府并没有张灯结彩,大摆筵席。
夜色降临,一间陈设雅致的书房内,只点着几盏明亮的烛火。
墙上挂着几幅前朝名家的山水,角落的铜炉里燃着清雅的檀香,没有歌舞,没有伶人,甚至没有多余的侍从。
朱由检与鲁王朱寿鋐二人对坐,中间一张小几,两杯清茶,热气袅袅。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如一尊铁铸的门神,侍立在书房门外。
屋内气氛看似私密而温和,实则每一缕空气都紧绷如弦。
出乎朱寿鋐的意料,皇帝并没有谈论孔家的案子,更没有谈论任何国事。
他只是端起茶杯,姿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来串门的晚辈亲戚。
“朕一路行来,见兖州城池整洁,百姓气色尚可,与朕在山东所见,大不相同啊。”朱由检轻呷一口茶,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类经史子集。
“听闻王叔雅好文事,不喜奢靡,还在城中兴办学堂,修桥铺路,颇有贤名?”
朱寿鋐受宠若惊,连忙欠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谦卑到了尘埃里:“陛下谬赞。臣……不过是庸碌之人,身为宗室,食朝廷俸禄,寸功未立,心中有愧。所做之事,不过是为陛下分忧,略尽一丝本分罢了。”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声音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萧索与落寞:“再者,臣……膝下无子,偌大的王府平日里冷冷清清,唯有将精力放在这些杂事上,才好打发时日。臣并无他志,只求能安安稳稳,为陛下看着这兖州府,便是此生最大的福分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毫无野心,又暗示了自己闲散无害,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安度余生,求陛下放过。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朱寿鋐说完,他才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皇帝笑了。
“王叔,太谦虚了。”
朱由检的眼神,在这一瞬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洞穿人心:“此次孔府之事,王叔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其决断之果决,手段之老辣,可不像是闲散之人能做出来的。”
朱寿鋐的心脏,猛地一缩。
“朕看,王叔非但不是庸碌之辈,反而是个能吏,是个干才!”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如此人才,只窝在这一隅之地,守着一个兖州府,太浪费了。”
朱寿鋐的呼吸,骤然停滞。
只听皇帝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回京吧,王叔。到朝中来,朕有大用。”
朱寿鋐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噗通”一声,再次重重地跪倒在地,这一次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连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他以头抢地,“太祖高皇帝定下铁律,藩王非诏不得离境,更……更不得入京干预朝政!此乃我大明二百年之祖制啊!臣……臣不敢违逆!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万死不敢奉诏!”
这已经不是打破规矩那么简单了!这是在挑战整个大明朝的政治根基!
历史上,任何一个敢于觊觎中枢权力的藩王,不论主动还是被动,最终的下场都是身死族灭!
朱棣倒是成功了,可他朱寿鋐有靖难的本事吗?
这位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要把自己捧到火上烤,让自己成为天下藩王和文官共同的靶子吗?!
朱由检这次没有去扶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朱寿鋐,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脸上是冰冷的平静。
“太祖的规矩,是太祖的规矩。”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带着金石之音。
他顿了顿,看着朱寿鋐那张写满了惊恐与不解的脸,一字一句地,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现在,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朱寿鋐呆呆地跪在地上,脑中只剩下那句话在反复轰鸣。
“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这句话的冲击力远胜过千军万马的奔腾,远胜过凌迟处死的酷刑。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朱寿鋐瞬间明白了,又或者说,他瞬间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疯子……眼前的皇帝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纵观千古,哪里有这样行事的皇帝?视祖宗法度如无物,他这是要将这二百年的祖序彻底颠覆吗?!
朱由检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
“王叔,”朱由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像是在与家人闲谈,“你可知,太祖高皇帝定下这些规矩时,我大明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朱寿鋐茫然抬头,不明所以。
“太祖定下藩王不得干政的规矩,是因为有前宋宗室冗弱之鉴,有蒙元藩王内乱之祸。那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需要的是一个绝对稳固的中央。这个规矩在当时,是对的。”
朱由检将茶壶放回小几,目光幽深地看着朱寿鋐:“但二百多年过去了。大明这艘船,船体已经陈旧,有些地方甚至在漏水。而船上的人,却还抱着二百多年前的航海图,告诉朕不能偏航!却不想想,河道早就变了,暗礁也多了。朕若再抱着那张旧图不改航向,唯一的结局,就是触礁沉没!”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刀: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世界,这个天下,包括我大明,都是在向前走的!没有变化没有改变没有进步,停滞不前,最终的下场,就是被淘汰,被攻击,乃至——被灭国!”
“陛下……言重了!”朱寿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本能地反驳道,“我大明虽有灾情,然疆域万里,人口亿兆,国祚绵长,仍是天朝上国!四夷宾服,万国来朝……何至于到……灭国之境地?”
在他看来,皇帝的这番话,简直是危言耸听。
大明是有问题,可哪一个朝代没有问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明再怎么样,也轮不到“灭国”二字。
“天朝上国?”朱由检冷笑道,“王叔,你的眼光还只停留在这片九州之内。你可知道,在看不到的极西之地,有一片大陆,曰‘欧罗巴’?”
朱寿鋐一脸茫然。
“那里的红毛夷、佛郎机人,正驾驶着比我大明福船更坚固、装着更犀利火炮的战舰,在瓜分这个世界!”
朱由检的声音压低,却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们的船队,已经抵达了满刺加,占领了吕宋,甚至在天竺,那个曾经派遣使者向太宗皇帝朝贡的莫卧儿王朝,如今也已沦为那些红毛夷的钱袋子!他们的财富,在以一种朕都感到心惊的速度膨胀!他们的火器,在以一种朕都为之侧目的速度迭代!”
“他们,盯上的是整个世界!而我大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最大最肥美的一块肉罢了!”
“你以为的万国来朝,在人家眼里,或许只是尚未被吞噬前的苟延残喘!”
朱寿鋐彻底呆住了。
他这辈子听过的也相信存在着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西域和蒙元故地。
皇帝口中这个瓜分世界的图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朱由检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话锋一转,如冷水泼面,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远的说完了,朕再与你说说近的。王叔,你以为,半年前朕若是不出京,不去陕西,任由流民四起,会是什么后果?”
朱寿鋐嘴唇嚅动,‘流民四起’呼之欲出。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灾民将如燎原之火,席卷西北,再蔓延至中原、京畿!届时,烽烟四起,国库空虚,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饥民,到处都是手持锄头的叛军!王叔,你再替朕想一想——”
他俯下身,双眼死死地盯着朱寿鋐,声音冷得像冰。
“到了那个时候,你以为,关外那头时刻觊觎我大好河山的饿狼,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后金入关,将如探囊取物!”
骇然!
如果说,“欧罗巴瓜分世界”的图景,还显得有些遥远和虚幻。
那么,“后金入关”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凝聚了整个大明朝所有噩梦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朱寿鋐的心上,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整个人仿佛被这恐怖的图景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呆滞地跪在那里,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双目失神,瞳孔涣散,脑中如同一锅煮沸的浓粥,无数个念头在其中翻滚碰撞。
疯子……
救世主……
欧罗巴……瓜分世界……
流民四起……后金入关……
抄家……练兵……
祖制……规矩……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在他的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却又无法凝聚成一个完整的,可以被理解的形状。
他想抓住其中一根线,却发现那根线又牵扯出无数个更加混乱的结。
整个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朱由检没有催促朱寿鋐,他静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又轻轻呷了一口。
朱由检的耐心,本身就是一种泰山压顶般的自信。他将一个全新的,血淋淋的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强行塞进了这位养尊处优的藩王脑中。
这需要时间来消化。
烛火在静谧中不安地跳动着,偶尔爆出一个细微的灯花。墙上那幅山水画里的流云,仿佛也凝固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个时辰。
对于朱寿鋐而言,这一个时辰仿佛是一场在脑海中血腥的风暴。
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鲁王,而是一个被迫在记忆的废墟中重新拼凑真相的囚徒。
他想起了皇帝登基之初的晋商案。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新皇为了立威,为了敲打那些通敌的商人,顺便充盈一下干瘪的国库。
可现在回想,那何尝不是皇帝挥下的第一刀,斩获的第一笔血淋淋的国库外之财!
紧接着,是京营的整顿和新军的编练。
他曾听闻,京中的锦衣卫和新军在短短时间内便脱胎换骨,杀气腾腾。
当时他只觉得是天子脚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现在朱寿鋐才明白,那是在用从晋商身上刮来的钱喂养只属于皇帝一人的爪牙!
然后,那爪牙伸向了何处?
江南!
富庶的鱼米之乡,历来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文官与士绅的地盘。
锦衣卫和新军悍然南下,竟能压得整个江南粮仓不敢妄动,为北方的军饷民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撑。
这等手腕,何其霸道!
再之后,是那个让他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消息——郑芝龙称臣!
一个纵横东南沿海,连官军都无可奈何的海上枭雄,竟会直接臣服。
当时他只当是朝廷天威远播以及郑芝龙本人诏安心切,如今想来,那背后不知是何等犀利的威逼与利诱!
最后,也是最令他不寒而栗的,是秦王与福王的下场。
那可是太祖高皇帝的嫡系血脉,是与他一样的宗室藩王!
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当成两个脓包,干净利落地挑破了!
手段之酷烈,处置之迅速!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他曾经听说过,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孤立事件被一条冰冷的线贯穿了起来!
朱寿鋐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眼前的这个侄孙,这位年轻的皇帝,其行事之狠厉,布局之深远,意志之坚定,恐怕……恐怕比太祖高皇帝还要强悍!
太祖起于布衣,杀伐决断,但身边尚有兄弟袍泽,心中尚存几分人情冷暖。
可眼前的这位天子,孤家寡人,高坐于龙椅之上,对自己的亲族宗室,竟能下此狠手而面不改色!
他没有太祖的人情味,他只有一个冰冷的绝对意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切阻碍他挽救大明这个最终目的的人或物,无论是国之蛀虫,还是朱家宗亲,都将被他毫不犹豫地碾得粉碎!
然而……
朱寿鋐也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无比羞愧的事实。
正是在这种近乎魔道的铁腕之下,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明,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真的不一样了!
它重新焕发了生机!
至少现在朝野上下,再没人谈起辽东建奴时,心中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了!
当这个结论无可辩驳地在他脑中成型时,朱寿鋐浑身上下,恐惧犹在,但更多的,却是被巨大力量彻底折服后的敬畏。
他缓缓地重新抬起了头。
那张原本布满惊恐与迷茫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清明,以及烈火淬炼过的决绝。
“臣……明白了。”
朱寿鋐的声音不再颤抖,沙哑中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坚定。
“陛下,只要能保我朱家江山,只要能让我大明不亡……臣这条命,这座鲁王府,臣所有的一切,陛下随时拿去便是!”
“臣,朱寿鋐,无不遵从!
……
朱由检在鲁王府,只住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他便已整装待发。
临行前他只是拍了拍朱寿鋐的肩膀,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语气。
“王叔,安心在兖州等待旨意。为国效力的时候,不远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率领着那支铁流再次启程。
朱寿鋐率领阖府上下,恭送至城外十里长亭,直到那面代表天子的日月龙旗彻底消失在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他才敢直起身子。
他身旁,一位跟了他几十年的王府长史颤抖着声音问道:“王爷,圣驾……这是要去哪儿啊?”
朱寿鋐没有回答,只是遥遥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正南!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南直隶……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