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判决和处决宣告完毕,朱由检缓缓从龙椅上站起。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空地中央那堆积如山的七十三颗头颅之上。
血腥味与囚徒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但每一个士卒仿佛闻不到一般,脸上只有冰冷的肃杀。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取此七十三颗首恶头颅,和以石灰、糯米汁,永镇于此!就地,给他们修一座——国贼冢!”
国贼冢!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读过书的人无不感到一股比刚才更加阴毒,更加诛心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肉体消灭了。
这是精神上的彻底碾压!
皇帝要为这些活生生被他斩杀的国之蛀虫建一座永世不得安宁的耻辱丰碑!
他要将整个松江府士绅阶层的脸面和尊严,用最羞辱的方式踩在脚下,再狠狠地碾碎!
让他们的死亡成为一个永远警示后人的耻辱符号!
“陛下……不可啊!”一名随驾的翰林院官员脸色煞白,颤抖着跪了下来,“为罪人修冢,此……此乃千古未有之举!有伤天和,恐……恐为后世所诟病啊!”
朱由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诟病?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让那些心怀不轨,窃据民脂,动摇国本的国之蛀虫都看看!”
他伸手指着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耻辱丰碑,声音响彻云霄。
“这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食的下场!”
“朕,还要在此国贼冢之旁,立下一座功罪碑!将此獠罪恶一一铭刻其上!要让千年之后子孙后代来看,都知道朕今日为何而杀!要让他们知道这些人不是死于暴政,而是死于他们自己的贪婪与罪恶!”
“传令《大明周报》!将松江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刊印出来!传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朕要天下官、天下兵、天下民,都好好读读,都好好看看!”
“朕就是要让他们,身死,名也死!永世不得翻身,遗臭万年!”
皇帝的咆哮如同天神之怒回荡在城门上空,那名进谏的官员早已瘫软在地,不敢再发一言。
而在皇帝的旨意下,士兵们开始行动了。
在数万百姓或惊恐或麻木或快意的复杂目光中,一座散发着浓烈血腥与石灰味道的恐怖高塔在松江府的城门口一寸一寸地拔地而起!
……
就在松江府的屠刀高高举起,血腥筑塔的同时。
千里之外,南京。
作为大明的留都,南京城依旧保持着它独特的雍容与闲散。
礼部衙门内更是一派祥和。
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这位名满天下的大书画家士林领袖,此刻正与几位同僚好友在花厅中围坐一堂。
上好的龙井茶香气四溢,桌上铺着一幅刚刚裱好的《烟江迭嶂图》,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玄宰公此画,笔法苍秀,墨气淋漓,深得董巨神髓,又自成一家,真乃神品也!”一位侍郎抚掌赞叹。
董其昌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自得的微笑:“不过是闲来涂鸦,遣兴罢了,何足挂齿。”
他心情很好。
松江那边族人送来消息,说地方上出了点小乱子,不过无伤大雅。
在他看来,天大的事到了江南,也得按江南的规矩来。
皇帝年少,派些鹰犬来敲打一番,无非是想多要些银子罢了。
过些时日,使些钱财上下打点一番,自然风平浪静。
他对这个帝国的运行规则,有着无比的自信。
然而,就在此时!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如同一群闯入羊圈的恶狼煞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目光如电,看都未看那些惊得跳起来的官员,径直锁定了主位上的董其昌。
“放肆!”那名侍郎又惊又怒,指着带头之人厉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部院衙门,冲击朝廷二品大员!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那千户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令旨,甚至没有展开,只是在董其昌面前一晃,便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拿下!”
董其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董其昌!书画双绝,名满天下,桃李满门,是整个江南士林的泰山北斗!就连当今皇帝见了他,恐怕也得尊称一声“老先生”!
“大胆狂徒!”董其昌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喝道,“本官乃南京礼部尚书,朝廷钦命大臣!尔等……啊!!”
他的呵斥,被一声痛苦的惨叫打断。
两名校尉根本不给他任何体面,饿虎扑食般上前,一人拧臂,一人踹膝,这位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老尚书,便被轻而易举地按倒在地。
一副沉重而冰冷的精钢镣铐,哐当一声死死地锁住了他那双曾写出无数风雅字画,被誉为价值千金的手。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反了……反了……”董其昌状若疯癫地挣扎着,然而他那点力气,在这些杀人如麻的校尉面前,与蝼蚁无异。
在南直隶众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整个礼部衙门官吏们的死寂之中,那位德高望重被视为士人楷模的董玄宰就这样被戴上了沉重的镣铐,被校尉粗暴地拽着衣领,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出了花厅,拖出了衙门!
他那名贵的官帽掉在地上,被人一脚踩碎。
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昔日的神采风流,此刻只剩下狼狈与绝望。
松江血筑京观,南京锁拿尚手。
两个消息如同两道并行的闪电,在短短两日之内,以一种前所未闻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南直隶。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
更像是那蓄势已久的钱塘江大潮终于奔涌而至,它掀起的不是寻常浪涛,而是一道摧枯拉朽的洪流——任何敢于阻挡在它面前的礁石与堤坝,都只会被瞬间碾成粉碎!
所有还在观望,还在私下串联,还在心存幻想,还在嘲笑皇帝天真的江南士绅官僚,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瞬间如遭雷击,魂飞魄散。
无数府邸连夜熄灭了高悬的灯笼,紧闭的门扉之后是一张张布满惊骇的脸。
一封封见不得光的密信,一本本记录着罪恶的账本,被家主们用颤抖的手疯狂地扔进火盆。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他们被恐惧彻底占据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烧焦的味道和深入骨髓的彻骨寒意。
那个吟诗作对风流蕴藉的江南,那个用规矩和人情织成大网连皇权都能束缚的江南,一夜之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