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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陛下,让我跟您问声好!

    出海后的第二日,风浪渐息。

    海面平滑,阳光温暖,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安逸。

    这种平静,让刚刚经历了逃亡惊魂的两拨人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戒备。

    忽然

    “咚咚咚!”

    “钱阁老!阁老!大事不妙了!”

    房门被推开,钱龙锡正与几名心腹围着一张海图,畅想着在平户安逸富足的后半生,闻言不由得一惊。

    “何事如此惊慌?”

    船老大杨帆一脸沉重,朝他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阁老,您随我来。”

    他将钱龙锡引至甲板一侧,指向船底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急切:

    “阁老,昨夜您歇下后,海上起了一场大风。许是风浪太大,方才水手检查时发现,船底的主龙骨似乎在水中撞上了什么,受了暗伤,眼下正有海水在缓慢渗入!虽不致命,但若继续顶风破浪,强行前往平户,只怕……只怕龙骨会不堪重负,有船沉人亡之危啊!”

    “什么?!”钱龙锡大惊失色,平日的沉稳荡然无存。

    船沉人亡!

    他后半生所有的安逸与富贵,都是建立在这艘船能平安抵达平户的基础之上!

    他一把抓住杨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可能修复?”

    杨帆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海上无处借力,如何修复?为今之计……”

    他转身迅速取来海图,在钱龙锡面前摊开,指着图上一个孤零零的船只标记。

    “阁老请看,我等如今在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尽是茫茫大海。若要寻生路只有一个法子。”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落在一个熟悉无比的港口名字之上。

    “转向西北,驶入……宁波港。”

    “宁波?”钱龙锡的瞳孔猛地一缩。

    “正是。”杨帆的表情显得无可奈何,“只有在那里,才能完全修复。此乃唯一的万全之策!”

    “可……可那是朝廷的军港!”钱龙锡的声音都变了调。

    自投罗网?

    这和找死有何区别!

    杨帆仿佛看出了他的顾虑,拍着胸脯,一脸仗义地说道:“阁老放心!别人去是龙潭虎穴,您去,便是通途!下官在那边,有几个过命的交情,都是港口里管事的将官。只要银子使足了,咱们只修船,不问人,更不上报。待船修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出海,保万无一失!”

    钱龙锡的脸上,阴晴不定。

    理智告诉他,这其中或许有诈。

    但船底正在渗水的事实以及船沉人亡的巨大恐惧,让他方寸大乱。

    更重要的是,杨帆这番话,再次精准地击中了他现如今心中那个最顽固的信念——金钱万能。

    是啊,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呢?

    宁波的将官士卒不也是人吗?

    在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金钱规则的迷信之下,经过一番天人交战,钱龙锡最终咬了咬牙。

    “好!便依你所言!转向去宁波!所需银两你尽管开口,我钱某……绝不吝啬!”

    “阁老英明!”杨帆眼中闪过几不可察觉的讥讽,随即重重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前去传令。

    ……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海域。

    文德号上,孔昭元正手捧圣贤手稿,对着海天之间的浩然之气,默默体悟着道的精髓。

    突然,舱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几名原本恭恭敬敬的朝鲜水手此刻脸上挂着冷漠而凶悍的表情,手持出鞘的利刃,闯了进来。

    “你们……要作甚?!”孔昭元大惊失色,身边的几名孔氏子弟立刻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那些水手根本不答话,只是用刀逼着他们,蛮横地将他们赶出船舱。

    甲板之上,早已是一片混乱。

    孔氏一脉的数十名核心子弟,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被凶神恶煞的水手们用刀剑逼着从各自的舱房里赶了出来,聚集在甲板中央。

    他们身着高丽服饰,脸上却写满了属于中原士族的惊恐与不解。

    “船家!船家何在?!这是怎么回事?尔等要造反吗?!”孔昭元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呵斥。

    不远处,那几艘伴行的副船之上,同样的情景正在上演。

    甲板上站满了被驱赶出来的孔氏族人,他们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朝着这边惊恐地呼喊,但声音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根本听不真切。

    只能看到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那名身材高大的朝鲜船头陈晖缓缓从船长室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憨厚与愁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与冰冷。

    他身后的水手们锵的一声齐齐拔刀,寒光闪闪的刀锋将所有孔氏族人最后的侥幸彻底斩碎。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完了!

    这是遇到海盗了!

    孔昭元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怎么也想不到,千防万防,躲过了朝廷的鹰犬,却栽在了一群见财起意的海上匪徒手里!

    孔昭元强作镇定,上前一步,沉声道:“壮士!我等乃高丽商贾,船上所载皆是货物。只要尔等不伤人性命,所有金银财货,尽可取走!”

    陈晖闻言,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他缓步走到惊恐万分的孔昭元身边,打量着这位孔氏族老。

    然后,他附到孔昭元的耳边轻声说道:

    “孔先生,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孔昭安如坠万丈冰窟。

    “陛下,让我跟您问声好!”

    孔昭元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空白!

    陛下……哪个陛下?

    那张传说中年轻而冷酷的脸,瞬间浮现在孔昭元的脑海。

    孔昭元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中的圣贤手稿啪的一声掉在甲板上,那双望向西北方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

    当宁波港那熟悉的海岸线出现在鲲鹏号船头时,钱龙锡的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回家般的掌控感。

    银子开路,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船队缓缓驶入港口。

    “鲲一号至鲲五号,入一、二号船坞。文德号及其辅船,入三、四号船坞。”港口引水船上传来旗语,精准地指挥着。

    钱龙锡注意到,与他们一同进港的还有另一支悬挂着高丽旗帜的船队,他心中略感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商船。

    然而,当鲲鹏号缓缓靠向船坞码头时,他脸上的那份自信开始一寸一寸地凝固。

    太静了。

    整个宁波港,静得如同一座鬼域。

    往日里,这里桅杆如林,百舸争流,码头上喧嚣震天。

    可今日,港口内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这几艘船,以及周围那些静止的战船。

    宽阔的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石基的单调声响,以及水师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鸣。

    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肃杀与压抑之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钱龙锡的声音有些干涩。

    “怪了,”杨帆的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一丝困惑,“许是水师大营今日有操演,戒严了吧。无妨,阁老,有我在。”

    他的镇定给了钱龙锡最后一丝虚妄的安慰。

    钱龙锡在杨帆的陪同下,心怀着浓重的不安走下了舷梯。

    他看到隔壁三、四号船坞,那几艘高丽商船也已靠岸,但诡异的是,船上除了那些面无表情的水手,竟看不到一个客商的身影。

    仿佛那几艘船,只是载着空气而来。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寒,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码头四周,那死一般的寂静,被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彻底打破!

    “踏!踏!踏!踏!”

    顷刻之间,异变陡生!

    码头两侧那些巨大的仓库大门轰然洞开,无数步卒汹涌而出,将整个船坞围得水泄不通!

    战船甲板上,翻起无数身影,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的旗帜迎风招展!

    视线尽头,尘土飞扬,铁甲骑兵人马如林!

    这时候,船上的水手们瞬间变脸,将钱氏一族三百余口人驱赶向岸!

    在所有钱氏族人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面巨大的十二章纹龙旗,迎着海风,悍然飘起!

    旗下,一人背负双手,默然而立。

    玄色衮龙常服,翼善冠,身姿挺拔如松,他正用俯视蝼蚁般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码头上这群自投罗网的猎物。

    那张年轻而冷酷的面容……不是皇帝,又是谁?!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钱龙锡的脑中如同被一道真正的闪电轰然炸开!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被那道冰冷的目光碾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

    从他踏出无锡城门的那一刻起,他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了对方的棋盘之上!

    所谓的大海,所谓的自由,所谓的金蝉脱壳……

    “噗通!”

    钱龙锡双膝一软,整个人烂泥一般地瘫倒在地。

    他仰起头,望着那个如神似魔的身影,看着那面在海风中狂舞的龙旗,胸中所有的气力都仿佛被抽空,只剩下无边的悔恨与绝望。

    钱龙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出了一声绝望至极的嘶吼: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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