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糙的大手带着煤灰味儿,在陈冬河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陈冬河被他三叔这老不正经的劲头弄得哭笑不得。
自打记事起,这位三叔就没个正形。
这促狭劲儿他是从小领教到大,脸皮厚实得很。
回到家,院子里拴着的那头活羚羊又开始“哐哐”地撞圈。
这家伙被砸中时只是晕乎了,拴进羊圈没多久就缓过神,野性十足。
把那圈里碗口粗的木桩子撞得直晃悠,犟劲冲天。
碗口大的蹄子,硬是把冻硬的泥地刨出一个个浅坑。
陈冬河本想留给老爹解闷,看这架势,别说养着玩,能活几天都难说,没准半夜能把圈拱塌了跑掉。
“得了,明天一大早给奎爷送去。”
他找了根更粗些,带着铁锈的硬铁丝,费劲地把羚羊死死缠在羊圈最粗那根木桩上。
奎爷正跟几个老伙计琢磨搞点副业搞个养殖场,这活物或许能成个引子。
一只羊对他陈冬河不算啥,但对一心想干点事,手里又没啥硬货的奎爷来说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到了他手上,能变出几窝小羚羊来,是个搭人情的好物件。
天色暗沉下来,村子上空笼着一层灰蓝的暮霭,像泼了脏水的棉絮。
灶房里飘出葱花炝锅的焦香气,混着烧松枝柴火的烟火气,丝丝缕缕钻进冷冽的空气里。
李雪端着两个热气腾腾,边沿豁了口的大粗瓷碗走出来。
灶火的余温映得她脸颊飞上两抹红晕,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看见陈冬河推门进院,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星子划过,旋即又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带着几分新婚的羞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喧闹了一天的院子,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陈冬河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煤油灯那点昏黄摇曳的光晕,从糊着塑料布的窗户透出来,拢着他媳妇儿柔美的轮廓,跟年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似的。
只觉得心里甜得直冒泡,一天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小雪儿……”
他挨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刚刮过胡子的青碴感和烟草味。
“以前我那心窝子里就想,你呀,总跟那小耗子似的,胆子贼小,憋着劲儿,非得……非得到那最紧要的关头,才肯漏出一点点儿声。”
他看着李雪的脸倏地红到耳朵根,像扑了最上等的胭脂,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才憋着坏劲儿慢悠悠地补充。
“这下美了,院里连个猫崽子都没有,院墙厚实得耗子打洞都费劲,晚上……”
他趁李雪臊得手一抖,碗里的稀饭差点泼出来,飞快地在她身后那道圆润的弧度上轻轻拍了一记。
弹得他指尖都酥了一下,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想咋叫唤,就咋叫唤,嗯?让风给你传出去,看它还冻不冻人。”
“你……你混球!”
李雪臊得差点把菜盘子掀到他脸上,跺着脚,拧着身子就往屋里躲。
那露出的耳朵尖都红得滴血,声音又急又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陈冬河嘿嘿直乐,胸腔震动,大口扒拉着滚烫的小米粥和咸得齁嗓子的咸菜疙瘩,三两口扫光。
李雪要帮忙收碗,被他不由分说地按在屋里那张唯一的,掉了漆的靠背凳上:
“老实歇会儿!热水也给你煨锅里了。”
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待会儿把那个刷得发白,边沿起了毛刺的杉木大澡盆挪进里屋。
烧上一大锅滚水,两个人泡进去,那才真叫一个舒坦,神仙不换……
这一宿,小小的东屋炕上动静就没停歇。
吱嘎吱嘎的老炕沿,不知疲倦地伴奏了大半宿。
细细碎碎的呜咽呻吟被厚厚的,打着补丁的旧棉门帘捂得严严实实。
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偶尔能盖过这缠绵的声响。
快后半夜了,那烧得暖烘烘的土炕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李雪蜷在陈冬河宽阔滚烫的怀里,像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小猫,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酸软,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半睁着的眸子水光潋滟,蒙着一层薄雾。
带着点被欺负狠了的恼,更多的却是被蜜糖裹了心似的甜腻和依赖。
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胸口画着圈。
陈冬河把这具温腻柔滑的小身子紧紧箍在滚烫的胸前,粗糙带着薄茧,指缝里还嵌着点黑泥的手指贪婪地在那丝绸般的背脊上流连。
那触感蚀骨销魂,恨不得就停在此刻地老天荒。
若不是怀里的人儿最后软语讨饶,声音都带着哭腔和沙哑,他觉得自己能把那点力气从骨头缝里榨出来,再来三百回合。
活了两辈子,他并非没有过女人。
可这般身心交融,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血肉里的癫狂和熨帖,是头一遭。
这才是真的碰着了心尖子,烙在了命门上。
李雪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鼻息细细长长,带着满足的倦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窗户纸透进灰白冰冷的光,陈冬河便轻手轻脚下了炕,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看着媳妇儿恬静的睡颜,眼角还带着点淡淡的倦痕和昨夜未干的湿意,心疼得跟猫挠似的。
他拿起炕桌上那半截用得只剩拇指长的铅笔头,在皱巴巴的卷烟纸背面划拉,字迹沉稳有力:
【小雪,我去县里办事,顺当的话傍黑回,可能明儿。家里粮食在瓮里,盖严实了,别让耗子祸害。奎爷那边料的事,我去踩实了。】
得稳住奎爷那头,家里房子得赶紧盖起来,爹娘老婆都得住敞亮屋子。
他有这本事!
况且,这“换票”的门道,后头还藏着能让他赚个金盆满钵的机会,比闷头种地强百倍。
他蹬上那辆浑身乱响,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大梁都快散架的“二八大杠”,顶着刀子似的西北风,一路叮咣作响,颠簸着到了县城西头约定的小巷口。
奎爷早揣着手,缩着脖子,像只怕冷的老鹌鹑,在原地一圈圈溜达跺脚呢!
地上被他踩硬实的雪面都磨出个小坑。
旁边还站着两个同样裹得严实,眼神机警的年轻后生。
那只犄角弯弯,眼神桀骜的活羚羊牵过来,奎爷浑浊的老眼“噌”地一下亮起来,跟通了电的灯泡似的。
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风干菊花,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冬河!乖乖!你小子……洞房花烛夜才几天功夫?就钻山沟子下套去了?”
“你这小子是属啥变的?铁打的腰杆子?婆娘不心疼啊?”
话里话外,老不正经的劲头又上来了。
眼睛却不住地在那羚羊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有力的四肢上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