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妙的声音因为情绪失控而走调,尖锐到破音:“现在好了!一切都鸡飞蛋打!我完了!我知道!”
他歇斯底里,“可你呢?”
“江昭宁!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他身体艰难地前倾,那张被汗水、胶痕和恐惧扭曲的脸,隔着冰冷车窗极力想贴近江昭宁,如同地狱中的厉鬼发出最幽深怨毒、也是最清醒的诅咒:“你是在为自己树墓碑啊!”
“高高竖起你自己的墓碑!你斩断的不是我东妙一个人的生路!”
“你断了多少人的念想!”
“砸了多少人的金饭碗!”
“挡了这县里、这市里、甚至省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的财路!”
“你清高!你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这沙子后面,是一座座金矿!这东山县、这地界,有太多的人,恨不能生啖你肉!”
“你今天送我进去,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人,会从不知道哪个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
“他们会记得你!刻骨铭心地恨你!”
“江昭宁!你躲得过明枪,防得住暗箭!”
“但你挡得住这延绵不绝的恨吗?!”
东妙的咒骂如同实质的毒液喷溅,每一个字都带着他失败者最后的诅咒能量,试图在对手意志最坚定的堡垒上腐蚀出一道缝隙。
警灯的光斑在他那张因疯狂呐喊而完全扭曲的脸上跳跃、闪烁,如同地火点燃干枯的骸骨。
狂躁的夜风灌进匝道,将江昭宁夹克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红蓝光芒在他那毫无表情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那目光沉静得如同万载寒潭之底,又或是矗立在风浪侵蚀万年的峭壁岩石。
东妙那近乎癫狂的控诉和毒咒,如同狂浪拍击在磐石上,只激荡起一片冰冷的漠然。
等东妙那倾尽所有力气的嘶吼最终被粗重的喘息取代,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时,江昭宁才动了。
那双平静到令人心头发寒的眼睛,越过剧烈喘息、如落水狗般的东妙,看向早已惊呆了的乔国良。
后者喉头涌动,握着枪柄的手掌指节早已因过度的紧绷而僵死发白。
江昭宁的指令清晰、简洁,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下达最普通的调度命令:
“乔局。”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声、警笛、喘息和所有不甘怨毒的余音。
冰冷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片刻。
“把这‘鸡飞蛋打’的‘邢董事长’,请下车。”
“铐好。”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然后搜车!”
这话语,比东妙所有的诅咒加起来都更冷、更硬。
奔驰车漆面光洁,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乔国良戴上手套,轻轻拉开驾驶座车门。
车内弥漫着一股皮革和香氛混合的味道,整洁得几乎不像常有人乘坐。
他仔细检查了仪表盘、手套箱、座椅缝隙,除了常规的行车安全手册外,一无所获。
乔国良眯起眼睛,这不符合一个仓促出逃者的常态。
“太干净了,”他低声对车外的江昭宁说,“不像有人长时间开过。”
江昭宁没有回应,但乔国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钉在自己背上。
乔国良继续检查。
中央扶手区除了一包开封的纸巾空无一物;座椅底下连一丝灰尘都找不到。
“东妙,你出逃的家当呢?”江昭宁嘲讽道,“不可能一无所有吧?”
“你逃到国外也要维护奢靡的生活,这不要得钱吗?”
东妙一脸镇定:“钱被明厉和悟机两徒儿带走了,我这儿没有什么。”
这种平静让乔国良更加警惕——他见过太多罪犯,知道这种表情背后往往藏着最深的秘密。
“后备箱。”江昭宁的声音打破黎明时分的寂静,不容置疑。
乔国良点头,在驾驶座侧找到了后备箱开关。
按钮按下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电机嗡鸣,后备箱缓缓升起。
几名干警立即围拢过来,手电筒的光束在有限的空间内交错扫描。
后备箱里同样整洁得令人怀疑——除了一卷圆筒形的布料,别无他物。
这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曙光逐渐明亮,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卷布料。
它被整齐地捆绑着,直径约半米,长度约有一米左右,蓝色的外观,看起来确实像是普通的工业用布或防水布。
“呵呵!那这一筒面料你带着干啥?”江昭宁走到后备箱前,用手指敲了敲那卷布料。
为什么单独留下一卷布?
如果真如东妙所说,明厉和悟机带走了所有重要物品,为何偏偏留下这个?
更重要的是,这卷布的摆放位置太刻意了——正好在后备箱正中央,不像是非随意放置。
“我喜欢这种面料,想做几件衣服穿。”东妙回答得从容不迫。
江昭宁发出一声冷笑,“可是这是工业用布,你做衣服穿?这么重的布料,你要披铠甲?”
东妙一时语塞,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但仍强作镇定:“这……个人喜好而已。”
江昭宁不再理会他,转向乔国良下令:“国良,用刀剖开这一筒布!”
“是!”乔国良应声,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这把匕首跟随他十年,刀刃因长期打磨而变窄,却依然锋利无比。
他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刀尖抵在布卷的接缝处。
所有干警都屏住了呼吸。
东妙被两名警察架着,脸色在晨曦中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与之前的镇定判若两人。
刀锋,沉猛地切入!
没有预想中那种切割厚实帆布的粗粝阻力。
刀尖切入后反而一空,随即被一股裹着沉重金属腥气的力量向两边狠狠撕扯开去!
“嗤啦——!”
布帛被巨力撕裂的悲鸣锐利刺耳,穿透了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深青色的厚重帆布如同被巨兽的爪子撕开了腐朽的画皮,无力地向两边翻卷、颓废地垂落下去。
里面根本不是实心!
一个偌大的空洞瞬间暴露在惨白的天光之下!紧接着——
哗啦啦!
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爆发了!
如同堤坝瞬间决口。
一片纯粹、刺目到令人眩晕的光流裹挟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如同火山喷涌的熔金般,从帆布卷那被剖开的巨大裂口中失控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奔驰后备箱的底板上!
沉闷的、令人牙根发酸的撞击声密集地响起。
金条!
不是想象中切割方正、边角清晰的金条,而是混乱无序、被裹在布卷深处挤压揉搓了太久,棱角扭曲的金块。
它们疯狂地涌流而出。
但这仅仅是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