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衍那句“演一场戏”的话语,如同在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众人被绝望笼罩的心田,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惊疑。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近乎无解的局面下,演戏?演给谁看?又能改变什么?
“玄衍先生,此言何意?”巫鹫苍老的眉头紧锁,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即便他再信任玄衍,此刻也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异想天开。
玄衍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核心成员的脸,他们的脸上写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最后的期盼。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用最清晰的方式阐明自己的意图,才能凝聚这最后的力量。
“大祭司,诸位,”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眼下我们面临三大困局:清泉部落的误会与胁迫、‘影蛇’的暗中挑拨、以及周朝大军的兵锋。若我们分别应对,或辩解,或抵抗,或乞怜,都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敌人下怀。”
他走到那张粗糙的南疆地形图前,用手指点着黑石部落的位置。“但若我们将这三方,乃至所有暗中观望的南疆部落,都视为这场‘戏’的观众呢?”
“观众?”岩虎的副手,一位名叫“黑石”的沉稳猎人忍不住出声。
“没错,观众。”玄衍的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清泉部落怒涛头领,是看到了‘影蛇’伪造的惨剧,听到了挑拨的谣言,他是被愤怒和猜忌蒙蔽的观众。周朝使节屠刚,是带着剿灭‘前朝余孽’的成见和使命而来的观众。其他部落,则是心存疑虑、摇摆不定的观众。”
“而我们要演的,不是哀求活命的悲剧,也不是负隅顽抗的惨剧。”玄衍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要演的,是一出‘明谋’!是一出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清楚,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守护者,谁才是带来杀戮与毁灭的元凶的戏!”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第一,**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周朝使节团。** 不是如临大敌,而是敞开寨门,清扫道路,派出队伍远迎。要让屠刚看到的是一个秩序井然、生机勃勃、而非藏污纳垢的“蛮夷”部落。迎接仪式上,由巫鹫亲自出面,以平等而非卑微的姿态,陈述部落在此地生存的历史,以及近期遭受“不明邪祟”侵袭的困境,将“影蛇”的威胁模糊地抛出来,但不直接指控,只陈述事实,引导周朝使节自己去想。
第二,**在周朝使节抵达的同时,公开“邀请”清泉部落派代表前来“观摩”周朝天使降临,并“共同商议应对南疆邪祟之策”。** 此举将清泉部落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若他们拒绝,显得心胸狭隘,不顾大局;若他们前来,则必然与周朝使节碰面,黑石部落便有了在相对“中立”的场合澄清误会的机会。同时,这也是将清泉部落从“影蛇”可以暗中操控的阴影下,拉到台前的手段。
第三,**在使节团停留期间,全方位展示黑石部落的“新貌”。** 组织他们参观新建的水利设施、井然有序的田圃、夜晚的“学习课堂”,甚至可以让屠刚等人亲眼看看那些刻画在关键位置的“辟邪灵纹”以及受伤战士身上正在愈合的、带有邪气残留的伤口。用实实在在的成果和伤痕,向周朝使节证明,黑石部落非但不是动乱的根源,反而是南疆边缘抵抗邪恶、传播文明的一股积极力量。
第四,**最关键的一步,是在适当的时机,由玄衍本人,以“客卿”或“避难修士”的身份,点破“影蛇”可能与某些试图利用南疆混乱局面、甚至与前朝覆灭有牵连的势力有关。** 不直接指认周朝,而是将怀疑的种子种在屠刚心中。对于一个以“天命所归”自居的新王朝而言,任何与前朝残余或邪恶势力勾结的嫌疑,都是极其敏感和需要撇清的。
“我们赌的,就是周朝使节的傲慢、清泉部落残存的理智,以及‘影蛇’不敢在周朝官军面前完全暴露其邪恶本质!”玄衍总结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是一场阳谋。我们把自己放在阳光下,让所有阴谋和污蔑无所遁形。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能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我们能否争取到‘观众’的理解,哪怕只是一丝动摇!”
听完玄衍的计划,议事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个计划太大胆,太冒险,几乎是将整个部落的命运寄托于敌人的反应之上。但细细想来,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一条可能绝处逢生的路径。它避开了必败的正面冲突,转而进行一场心理和舆论的博弈。
巫鹫闭目沉思良久,最终缓缓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置之死地而后生……玄衍先生,老朽明白了!就依此计行事!黑石部落上下,皆听先生调遣!”
“愿听先生调遣!”岩虎、以及其他头领也纷纷表态。绝望之下,这看似疯狂的计划,反而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整个黑石部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为这场前所未有的“演出”做准备。寨门被修缮一新,道路被仔细平整,最好的房屋被腾出来打扫干净。人们换上了虽然简陋但整洁的衣物,孩子们被教导基本的礼节。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气氛取代了之前的恐慌。
两日后,就在清泉部落规定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之际,地平线上扬起了烟尘。一名猎人飞驰来报:“周朝使节团,距此不足十里!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约有三百人!”
该来的,终于来了。
巫鹫身穿最庄重的祭司礼服,手持蛇头木杖。玄衍则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神色平静。他们身后,是部落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排列整齐、虽然面带紧张却努力挺直腰板的部落战士。
寨门大开,没有刀兵相向,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
远方,周朝的旗帜在风中猎作响,盔甲的寒光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偏将屠刚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前方那座看似毫无防备、却透着一股奇异生机的蛮族寨子,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哦?这黑石部落,倒是有点意思。”他勒住马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传令,放缓速度,我倒要看看,这群蛮子,能给本将军演一出什么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