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部落使者的愤然离去,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黑石部落。尽管玄衍在宴席上的一番陈词暂时稳住了周朝使节屠刚,但所有人都明白,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屠刚以“需详查”为由暂留部落,其麾下三百锐士虽未驻扎寨内,却在附近高地扎营,隐隐形成威慑,日夜都有游骑在部落外围巡视,既像是在防范外敌,又像是在监视黑石部落的一举一动。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部落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族人们劳作学习时,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周军营地方向,或是西方清泉部落可能来犯的道路。巫鹫和几位长老忧心忡忡,岩虎被扣,外部强敌环伺,内部人心浮动,黑石部落仿佛走在刀尖之上。
就在这关键时刻,玄衍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宣布,要在部落中央的广场上,公开炼制一炉新的丹药,名为“清瘴正气丹”,声称此丹能有效抵御葬魂谷邪瘴之气的侵蚀,并能一定程度上净化被邪气污染的水源和土地。
消息传出,部落内部首先炸开了锅。
“公开炼丹?玄衍先生,这……这是否太过冒险?”巫鹫第一时间找到玄衍,脸上写满了不赞同,“炼丹之术,乃不传之秘,更何况如今周朝使节就在左近,若是被他们窥去……”
“大祭司,正因为周朝使节在此,我才更要公开炼丹。”玄衍的神色异常平静,眼眸深处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我们之前展示的,是‘生存’与‘秩序’。现在,我们要展示的是‘价值’,是无可替代的价值。”
他进一步解释道:“屠刚此人,刚愎自用,但并非完全不明事理。他亲眼见过邪祟的危害,心中必有疑虑。仅仅靠言语,难以彻底打消他的杀意和成见。但若他亲眼见到,我们掌握着能对抗连周朝大军都可能束手无策的邪瘴的力量呢?这‘清瘴正气丹’,就是我们的护身符,也是我们与周朝谈判的筹码!”
“再者,”玄衍压低了声音,“‘影蛇’必然也在暗中窥视。他们最怕的,就是我们凝聚人心,掌握对抗他们的手段。我公开炼丹,就是要告诉他们,也是告诉所有观望的部落,黑石部落不仅有抗争的意志,更有抗争的能力和方法!这是阳谋,逼他们不得不做出反应。”
巫鹫沉思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先生深谋远虑,老朽不及。只是……公开炼丹,成功率能否保证?若有差池,恐适得其反。”炼丹本就极其复杂,对环境、心绪、火候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引发丹炉爆炸等危险。
“贫道自有分寸。”玄衍自信地说道。他并非盲目托大,在与苏妲己残念共鸣、经历生死蜕变后,他对药性、火候的掌控力以及对风雷刃碎片中那丝微薄雷煞之力的引导,都有了全新的领悟。炼制这“清瘴正气丹”,虽不易,但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决心已定,黑石部落立刻行动起来。按照玄衍的要求,在广场中央用青石垒砌了一座简易丹台,准备好了所需的各种草药、矿物,其中不乏几味珍稀药材,是部落多年的珍藏。玄衍更是取出了那尊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示人的小巧古朴的青铜丹炉——这是闻仲当年赠予他防身的器物之一,看似寻常,实则内蕴玄机。
炼丹之日,天空有些阴沉,仿佛映衬着众人沉重的心情。广场四周被部落战士严密把守,但并未阻止族人远远围观,甚至连屠刚也带着几名亲兵,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冷眼旁观。清泉部落是否会有新的动作,无人得知,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令人窒息。
玄衍沐浴更衣,神情肃穆地登上丹台。他先是对着丹炉焚香祷告,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药材,或研磨,或萃取,或焙烧,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他并未刻意隐藏手法,但其中蕴含的对药性相生相克的理解、对火候精妙入微的掌控,却绝非外人看几眼就能学会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炉下的火焰由文转武,又由武转文,变幻不定。玄衍盘坐炉前,双目微闭,似乎入定,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消耗。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奇异的药香,初时清淡,渐渐变得浓郁,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日的疲惫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屠刚开始还带着审视和怀疑的态度,但随着药香越来越浓,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他虽不通丹道,但久经沙场,对气息异常敏感。这药香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一股涤荡污浊的凛然之气,绝非邪魔外道所能炼制。
就在丹药即将成型的关键时刻,异变陡生!
一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远处山林中射出,快如闪电,目标直指丹台之上的玄衍!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玄衍心神全部沉浸在控火凝丹的刹那!
“小心!”一直紧张守护在丹台附近的青松和墨竹同时惊呼,但他们的反应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玄衍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睁眼,但一直置于膝上的风雷刃碎片骤然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紫电!同时,他控火的手诀微微一变,丹炉下的火焰猛地窜起尺许高,恰好迎上了那支弩箭!
“嗤啦!”弩箭被火焰卷入,瞬间燃起幽绿色的毒火,但去势也被阻了一阻。就是这刹那的耽搁,玄衍身形微侧,弩箭擦着他的道袍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木柱,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有刺客!”
“保护玄衍先生!”
广场顿时大乱!部落战士纷纷刀剑出鞘,冲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屠刚的亲兵也立刻护卫在他周围,警惕地望向四周。
屠刚脸色铁青,在他眼皮底下竟然有人行刺!这简直是对他和大周王师的挑衅!他厉声喝道:“搜!给本将军把刺客揪出来!”
然而,山林茂密,刺客一击不中,早已远遁,哪里还能寻到踪影。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虽然未能伤到玄衍,却彻底打断了炼丹的过程。丹炉剧烈震动,炉内药气紊乱,发出“嗡嗡”的异响,眼看就要炸炉!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此时炸炉,不仅前功尽弃,玄衍本人也必受重创,黑石部落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希望也将彻底破灭!
就在这危急关头,玄衍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他双手疾点,以指代笔,凌空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口中清叱:“天地正气,听我号令!镇!”
那枚一直沉寂的风雷刃碎片骤然亮起,一道细微却凝练无比的紫金色电光射出,融入他划出的符文之中,化作一个光芒流转的符印,稳稳地压在了剧烈震动的丹炉之上!
“嗡——”
丹炉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响,剧烈的震动戛然而止。炉盖缝隙中溢出的紊乱药气被强行压回,炉火也恢复了平稳。
玄衍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极大。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重新闭上双眼,全力引导炉内药性融合。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郁丹香终于彻底爆发开来,弥漫整个广场,甚至驱散了空气中的些许阴霾!丹炉顶盖“噗”的一声自动开启,十二颗龙眼大小、色泽圆润、散发着淡淡白光的丹药静静躺在炉底!
丹成了!
全场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黑石部落的族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
屠刚看着那十二颗灵气盎然的丹药,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立的玄衍,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刺杀、邪祟、神奇的丹药、深不可测的道士……这南疆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那个“影蛇”,竟然敢在周军面前动手,其嚣张程度可见一斑。而黑石部落和这个玄衍,似乎真的掌握着某种对抗邪恶的关键力量。
玄衍缓缓收起丹药,走下丹台,先是向担忧的巫鹫和族人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屠刚:“将军,刺客之事,想必您已亲眼所见。这伙藏头露尾之徒,不仅欲置贫道于死地,更敢在王师面前行凶,其心可诛。至于这‘清瘴正气丹’……”他取出一颗,递给屠刚,“将军可遣人试之,便知贫道所言非虚。”
屠刚接过那颗温润的丹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祥和正气,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他深深看了玄衍一眼,沉声道:“玄衍先生果然非常人。此事,本将军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贵部与清泉部落的纠纷,以及南疆邪祟之事,本将军亦会如实禀报虢公与申屠将军,请朝廷定夺!”
这番话,等于暂时承认了黑石部落的“合法性”,并将矛盾焦点引向了“影蛇”和邪祟。玄衍的阳谋,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后,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