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见鬼了....”
张滨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他分明记得半年前林家倒台时,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被套上二十斤重枷,哭哭啼啼押往边关的模样。
如今这人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竟还穿着锃亮银甲,骑着高头大马,那架势倒像是得胜回朝的将军。
衙役堆里顿时炸开了锅。
那个绰号“吴黑狗”的瘦高个猛地蹿上前来,腰间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
“大人明鉴!”
“这林澈定是当了逃兵!”
“他这身行头,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旁边几个衙役纷纷附和,这个说“犯籍之人岂能骑马”,那个嚷“该当场捆了送入大牢”。
唯有张滨盯着林澈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里头直打鼓....
小子莫非在边关撞了什么大运?
一人一马在城门前停驻。
林澈轻扯缰绳,那匹枣红马喷着响鼻在原地踏了几步,银甲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俯身拍了拍马脖子,笑吟吟地开口:
“张大人别来无恙?”
“听说您近来又丰润了些,想必是林城的米粮格外养人。”
张滨被这话噎得脸色青白交错,正要发作,那吴黑狗却已按捺不住。
“仓啷”
抽出腰刀直指马鞍:
“腌臜逃兵也敢在县尊面前耍威风!”
“还不滚下来磕头!”
雪亮刀锋映着林澈含笑的眉眼,他却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护腕上的灰尘:
“吴黑狗,去年这时候你还在林府后院学狗叫讨赏钱,如今倒是会朝旧主呲牙了。”
此言一出,吴黑狗气得头顶冒烟,抡起刀鞘就要往马腿上砸。
张滨终是轻咳两声制止,端着官威上前三步:
“林贤侄啊...”
他故意拉长调子,余光瞥见林澈腰间那块制式铜牌时突然卡了壳。
那铜牌上的虎头纹样...分明是边军将官的凭证!
“张大人这是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林澈歪着头,银甲领口露出的半截疤痕若隐若现。
“逃兵?”
“盗甲?”
“还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依葫芦画瓢,将京城发生的事再在林城上演一次?”
“与我那蒙冤的双亲同罪?”
张滨被这话刺得跳将起来,官帽都歪了半寸。
他想起知县大人的嘱咐,说什么新都头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万万得罪不得。
想来林澈不过一马前卒!
可若是任由他胡来,只怕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发制人...
当下把心一横,指着林澈厉喝:
“将这狂徒拖下马!”
“连人带甲押送水牢!”
十来个衙役顿时如狼似虎扑将上来。
有人拽缰绳,有人抱马腿,更有三五把钢刀架在林澈脖颈间。
林澈却也不挣扎,顺着拉扯的力道轻飘飘落地,任由铁链缠上身。
只是那双眼睛仍含着笑,直勾勾盯着张滨。
“你可瞧清楚了...”
林澈被推搡着往城门里走,声音却清亮得传遍全场:
“这身银甲可做不得假?”
恰在此时,地面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但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当先一面玄色大旗猎猎作响。
旗面上银线绣着的“林”字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张滨也顾不得林澈了,忙不迭整理衣冠迎上前去。
可那千余人马在二百步外突然变阵。
弓弩手齐刷刷搭箭上弦,重甲步兵“轰”地顿下盾牌,凛冽杀气惊得众人心头一麻。
“保...县丞保护大人!”
吴黑狗扯着嗓子尖叫,自己却缩到了张滨身后。
但见军阵中跃出一骑黑马,牛二声如洪钟:
“哪个不长眼的敢挟持我们都头?”
张滨两腿筛糠似的抖,强撑着拱手:
“将军明鉴!”
“下官正在缉拿逃兵...”
话到一半突然噎住,他顺着牛二的视线缓缓扭头....
但见那个被铁链锁着的林澈,正漫不经心用指尖弹开颈间的钢刀。
林澈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官帽,轻轻扣回张滨头上:
“张大人...”
他替面如死灰的县丞掸了掸肩头灰尘,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寒凉:
“现在咱们能好好说话了吗?”
吴黑狗手里的钢刀“哐当”落地。
十几个衙役齐刷刷跪倒一片,有个胆小的竟当场淅淅沥沥尿了裤子。
林澈却不看他们,只朝着军阵方向抬了抬手:
“牛二,让兵士收了刀兵。”
“卑下领命...”
“收!”
千余人马闻令即止,方才还冲霄的杀气瞬间收敛。
牛二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军令:
“标下救援来迟,请都头责罚!”
张滨眼睁睁看着林澈接过军令,那铜铸的铁令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上年秋决场上,林家老爷临刑前看他的最后一眼....
当时只觉得是败犬哀鸣,此刻却惊觉那目光里藏着淬毒的讥诮。
“误会...都是误会...”
张滨干笑着去扯林澈的衣袖,却被银甲冰得一哆嗦。
只见林澈俯身拾起吴黑狗掉落的腰刀,用刀尖轻轻挑起张滨官袍前襟。
“张大人。”
林澈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张滨浑身的血都凉了!
“您说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你这迎接礼也未免太过与众不同了吧?”
林澈用刀尖在张滨官府的补子上画了个圈。
“见到上官不拜便罢,还要锁拿本官...”
“这林城的官场风气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
不少百姓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往日作威作福的张县丞此刻白着脸佝着腰,活像被抽了骨头的瘌皮狗。
那十几个衙役更是磕头如捣蒜,吴黑狗额头上已经见了血。
林澈忽然撒手,腰刀“铛啷”落在地上。
他转身从马鞍旁取过包袱,慢条斯理地取出个木匣。
匣盖开启的刹那,张滨瞳孔骤缩....那里头端端正正摆着的,正是兵部签发的六品武官告身!
“去年充军时,劳烦张大人打点的二十杀威棒...”
林澈拿起告身在张滨眼前缓缓展开,朱红大印灼得人眼睛发疼:
“若不是本官命硬,只怕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