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陈不凡没有睡意,身体的疲惫远不及脑海里的风暴。
意识沉入系统空间,那张淡蓝色的图纸静静悬浮着。
《高压离子膜烧碱工艺流程图(残)》。
无数陌生的符号,无数精密交错的管线构成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工业奇迹。
它就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复杂精密,充满了颠覆性的力量。
离子膜。
陈不凡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那张图纸。
他前世干了一辈子烧碱,太清楚这三个字的分量了。
一层薄薄的膜,像筛子一样把盐水电解,一边出来的是高纯度的烧碱,另一边是高纯度的氯气。
没有污染,没有剧毒的汞,没有致癌的石棉,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技术。
可图纸是残缺的,最核心的离子膜反应室部分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了一大块。
一个黑洞,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嘲笑着他的野心。
系统只给了他鱼,却没有给他完整的渔网。
陈不凡的拳头缓缓握紧,那就自己织,哪怕是用记忆和鲜血也要把这张网给织出来!
他必须掌握这张图纸,掌握这个未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为了升职。
这是他的倚仗,是他在韩林宇这种人面前敢把桌子掀翻的底牌!
权势?在绝对的技术壁垒面前,不堪一击!
……
第一缕晨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窗帘的缝隙。
陈不凡睁开眼,他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一夜没睡。
周彩彩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传来稀饭“咕嘟咕嘟”的声音。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像一只猫。
陈不凡走出卧室,她正好端着一盘咸菜从厨房出来,看到他,身体下意识地一僵,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
昨晚那个吻像烙印一样,还烫着。
“醒了?”
她的声音很小,头垂得很低,不敢看他。
“嗯。”
陈不凡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干。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张兰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妇,眼神里还是藏不住的担忧。
饭桌上,那个装着五千块钱的牛皮纸信封就摆在桌子中央,像一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钱……”
张兰刚一开口。
周彩彩却抬起了头,她的眼神躲闪,但语气却很坚定。
“妈,这钱我们收着。”
张兰愣住了。
陈不凡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周彩彩的脸更红了,她攥着衣角,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不凡……他说得对。我们没退路了,这钱……就当是咱们家跟他们斗的本钱!”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男人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人了。
陈不凡看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伸出手,在桌子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周彩彩的身体轻轻一颤,却没有抽开。
……
吃完早饭,陈不凡走进了红星化工厂的大门。
空气不一样了,以往,厂区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
今天,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工人,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里都带着光,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终于看到希望的光。
“陈总工早!”
“总工,吃了没?”
一声声发自内心的问候,让他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总工程师办公室里。
王涛和孙丽已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眼圈也是黑的,显然昨天那场大会也让他们兴奋得一夜没睡。
“陈总工。”
王涛站了起来,这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脸上带着一丝拘谨和掩饰不住的激动。
“您找我们?”
陈不凡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他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昨天我提拔你们,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厂子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比我清楚。”
“说说吧,你们觉得眼下最要命的问题是什么?”
王涛搓了搓手,先开了口。
“陈总工,要我说,就是咱们那几台老掉牙的隔膜电解槽。苏联五十年代的玩意儿,跑冒滴漏都成筛子了。”
“别说提高产量了,不出安全事故都算烧高香。工人们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哪天碱液漏出来,把腿给烧没了!”
孙丽跟着点头,她说话更直接,像连珠炮。
“还有化验室!设备比我年纪都大!”
“别说精确分析了,测个大概的酸碱度都得靠猜!没有精确数据,生产就是瞎子摸象!质量怎么提得上去?”
他们说的和陈不凡想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红星厂的根,烂透了。
“设备要换,但厂里没钱。”
陈不凡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进口设备更别想了,那得要外汇,王厂长批不下来。”
王涛和孙丽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
是啊,没钱,没设备,说再多都是空的。
陈不凡就像没看到他们的表情,他站起身。
“跟我来。”
他带着两个人,直接走出了办公楼,一路往烧碱车间走去。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刺鼻的氯气味和滚烫的蒸汽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陈不凡在一台锈迹斑斑的电解槽前停下了脚步。
槽体的连接处正“嘶嘶”地往外冒着白烟,一滴滴淡黄色的碱液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王涛。”
陈不凡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里显得很平静。
“这台电解槽,能停下来吗?”
“能!”
王涛立刻点头。
“这台是备用的,漏得最厉害,早就该报废了。”
“好。”
陈不凡转头看向孙丽。
“你现在回化验室,把能用的家伙都带上,我要你给我一个最精确的数据。目前我们生产的烧碱,氢氧化钠的纯度,最高能到多少?”
孙丽愣了一下,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给我半个小时!”
看着孙丽跑远的背影,王涛一脸茫然。
“陈总工,您这是要……”
陈不凡没有回答他,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掉在地上的木炭,就在那满是油污和碱渍的水泥地上画下了第一条线。
那是一条笔直的充满了力量的线。
王涛彻底懵了,他看着陈不凡,看着那个穿着干净中山装的年轻人,就这么蹲在肮脏的地上,用一截木炭开始画图。
没有图纸,没有圆规,没有尺子,只有一双手和一颗装下了整个世界的大脑。
一条条线段,一个个圆弧,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构开始在水泥地上蔓延开来,那不是王涛熟悉的任何一种电解槽结构。
进料口的位置变了,电极的排布方式闻所未闻,内部的循环系统,更是像天方夜谭!
王涛学了十几年技术,看了十几年的图纸,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知识正在被眼前这幅草图一寸一寸地碾碎,颠覆!
这……这画的是什么?
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越来越多的工人围了过来,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像看神仙一样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整个轰鸣的车间竟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木炭划过水泥地的“沙沙”声。
半个小时后,孙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陈总工!出来了!”
她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灰尘,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化验单,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最高的一次记录,是百分之四十二点七!”
陈不凡站起身,丢掉了手里只剩一小截的木炭。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脚下那片已经初具雏形的草图,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全新的结构,对王涛说。
“我要你,把这台报废的电解槽改成这个样子。”
王涛的瞳孔猛地收缩。
“改……改成这样?”
他结结巴巴地说。
“陈总工,这……这不可能啊!别的不说,就这个密封方式,我们厂里根本没有能加工到这种精度的车床!”
“还有这个循环泵的压力,我们现有的管道根本承受不住,会爆的!”
陈不凡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没问你能不能,我问你,改不改?”
王涛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那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图纸,又看了一眼陈不凡,他咬了咬牙。
“改!”
陈不凡笑了,他转头看向孙丽。
“你带人,二十四小时守在化验室。”
“我要你把我们现有的生产流程,每一个环节的原料配比、温度、压力,所有数据重新测算一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我要知道,我们这套老掉牙的工艺,极限到底在哪里。”
孙丽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要变天了!红星厂的技术,要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是!”
她立正敬礼,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陈不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周围那些围观的工人身上,他们脸上是茫然,是震惊,是好奇。
陈不凡的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所有人都看好了!”
“一个月!”
“就用这台报废的电解槽,就用我们仓库里那些没人要的废铜烂铁!”
“我要让咱们烧碱的纯度,从百分之四十二,提到百分之九十九!”
轰——!人群炸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百分之九十九?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只有进口设备才能达到的神话!
疯了!陈总工一定是疯了!
陈不凡没有理会那些议论,他看着王涛,一字一句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王涛,你现在是一车间副主任,这个项目,你就是总指挥。”
“需要什么人你自己去挑!需要什么材料你自己去仓库领!”
“谁他妈的不配合,你记下名字,直接交给我!”
“我只要一个结果。”
陈不凡的眼神像两把淬火的钢刀。
“一个月后,我要在这片废墟上看到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