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玉的“怀柔”策略,如同给躁动的唐瑶套上了一个无形的缰绳,既没有立刻激化矛盾,也为施南府争取了更多整合内部、消化胜利果实的时间。向拯民趁着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再次前往宜昌,一方面巩固那里的统治,推行施南府那套行之有效的均田、兴学、办作坊的政策;另一方面,也是要震慑长江下游可能存在的觊觎目光。
然而,有些人,注定不会安分。
唐崖寨中,唐瑶如同困在笼中的母豹,焦躁地踱步。她派往郧阳巡抚处的信使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不知道信使早已被控制,信件也被向拯民扣下)。向拯民在宜昌搞得风生水起,势力越发稳固,而施南府那边对她似乎也只是监视,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这种看似平静的忽视,反而让心高气傲的唐瑶更加难以忍受。她觉得自己被小觑了,被当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不能再等下去了!”唐瑶对着支持她的几个心腹将领,斩钉截铁地说道,“向拯民去了宜昌,施南府兵力空虚,覃玉一个女流之辈坐镇,这是天赐良机!我们必须趁此机会,拿下施南,一雪前耻,也让向拯民知道,我唐瑶不是好惹的!”
她不甘心坐等那虚无缥缈的官府援军,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尊严!
几个心腹将领虽然觉得冒险,但也被唐瑶的决绝和描绘的“美好前景”所鼓动,加之对上次败仗同样耿耿于怀,最终同意放手一搏。唐瑶迅速集结了寨中还能调动的、对她最为忠诚的两千精锐,大多是上次侥幸生还、心中憋着一股邪火的老兵。
她没有大张旗鼓,选择了一个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带着这两千人,如同鬼魅般扑向了看似防备松懈的施南府!
她算计得很好,利用黎明时分人最困顿的时刻发起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要速度够快,能在向拯民回援之前攻入城内,凭借巷战和混乱,未必没有胜算!
然而,她低估了覃玉,更低估了施南府如今的防御体系和……那头白虎的预警能力。
就在唐瑶军队悄无声息地靠近施南府外围警戒线时,一直趴在守备府院中假寐的雪魄,猛地抬起了头!它那双在黑暗中如同绿宝石般的眸子瞬间锐利起来,耳朵转动,鼻子在空中用力嗅了嗅。
它闻到了!闻到了大量陌生人带着敌意和杀气靠近的气息!它甚至能分辨出,那气息中夹杂着熟悉的、属于唐崖那边的味道!
“嗷呜——!!!”
一声石破天惊、充满警告意味的虎啸,瞬间划破了黎明的寂静,传遍了整个施南府!
几乎是虎啸响起的同一时间,守备府内的覃玉就惊醒了。她本就睡眠极浅,时刻保持着警惕。听到雪魄这不同寻常的示警啸声,她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她迅速披衣起身,一边命亲卫立刻敲响警钟,一边快步登上城墙瞭望台。
凄厉的警钟声响彻全城!训练有素的守军和民兵迅速从睡梦中惊醒,按照应急预案,奔向自己的岗位。城墙上火把次第亮起,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
覃玉站在城头,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到了城外黑压压涌来的敌军,看旗号,正是唐崖!
“果然是她……”覃玉心中冷笑,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早就料到唐瑶不会安分,只是没想到她敢如此孤注一掷。
“传令!炮队即刻出城,于预设阵地列阵!”
“火器营登城,分段防御,交替射击!”
“步兵营严守城门及各处要道,防止敌军攀城!”
“其余人等,协助守城,安抚百姓!”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地从她口中发出,通过传令兵迅速传达下去。整个施南府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覃玉的指挥下,高效而冷静地运转起来。
城门并未完全关闭,一支由阿铁亲自率领的炮队,推着五门最为轻便机动的“雪魄炮”,迅速出城,在城外一處事先勘测好的、射界开阔的高地上迅速展开,炮口森然对准了来袭的敌军。
而雪魄,在发出预警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随军队出击,而是听从了覃玉的指令,安静而威猛地蹲在了城门洞的内侧。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冰冷的眼神,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稳定着城门守军的心神,也无声地威慑着城外的敌人。
唐瑶率领军队冲到城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严阵以待的景象!城头火把通明,士兵林立,火枪的黑洞洞的枪口清晰可见。城外高地上,几门令人胆寒的“雪魄炮”已经架设完毕。而城门处,那头白色的巨虎,如同门神般蹲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她的突袭计划,在雪魄那一声虎啸之下,彻底破产了!
“该死!”唐瑶心中暗骂,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攻城!他们人少,撑不了多久!”她挥舞着佩剑,厉声下令。
两千唐崖兵发出呐喊,扛着简陋的云梯,冲向城墙。
“开火!”城头上,火器营的指挥官冷静下令。
“砰!砰!砰!砰!”
线膛枪和突火枪发出了死亡的轰鸣!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冲锋的敌军!唐崖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炮队!轰击敌军后队!”覃玉在城头看得分明,再次下令。
“轰!轰!”
高地上的“雪魄炮”发出怒吼,实心弹丸越过前排的敌军,狠狠砸在后继的队伍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伤亡。
唐瑶军冲了几次,除了在城下留下大片尸体外,根本无法靠近城墙!守军的火力太猛,太密集了!尤其是那几门火炮,每一次轰鸣都让士兵们肝胆俱裂。
而蹲在城门洞里的雪魄,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更是让试图冲击城门的唐崖兵腿肚子发软,攻势屡屡受挫。
唐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即便向拯民不在,这个覃玉和一个女人,竟然也能将施南府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她更没想到,施南府军队的火力,比上次交手时更加凶猛和有序!
就在她进退维谷,攻又攻不进,退又不甘心之时,后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急促的马蹄声!
“守备大人回来了!”
“向守备回援了!”
只见尘土飞扬中,向拯民一马当先,率领着从宜昌紧急带回的两千生力军,如同神兵天降,从侧后方狠狠冲入了唐瑶军的阵型!
原来,向拯民在宜昌接到施南府被袭的急报后,立刻留下部分兵力守城,自己亲率精锐,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城内守军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覃玉立刻下令打开城门!
“杀出去!与守备大人夹击敌军!”巴勇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第一个冲了出去!
霎时间,城内城外,里应外合!唐瑶军本就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此刻遭到两面夹击,瞬间崩溃!士兵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唐瑶在亲兵的保护下,还想奋力突围,却被巴勇一眼盯上。
“哪里走!”巴勇大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唐瑶!
唐瑶武艺不俗,挥剑格挡,但哪里是巴勇这等沙场悍将的对手?不过几合,手中佩剑就被巴勇一刀劈飞,随即被巴勇生擒活捉!
主帅被擒,唐崖军更是兵败如山倒,除了少数逃回唐崖,大部分非死即降。
战斗很快结束。当唐瑶被五花大绑,押到向拯民和覃玉面前时,她依旧高昂着头,脸上充满了不甘和倔强。
向拯民看着这个屡次挑衅、甚至不惜引狼入室的女人,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复杂。
他没有立刻处置她,而是沉声问道:“唐瑶,你可知,你今日之举,若非我等早有防备,会引来何等后果?若官军真被你引来,这鄂西大地,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受苦的,最终还是各族百姓!你口口声声为了唐崖,可曾真正为这鄂西的安宁,为这天下的大义想过?!”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唐瑶心上。她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她引官军,确实存了私心,也确实未曾深思可能引发的更大动荡。
覃玉也走上前,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唐姑娘,你有才华,有胆识,乱世之中,实属难得。何必执着于一寨一地的权位,将眼光放长远些?拯民兄志在结束这土司割据、相互征伐的乱局,让各族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你若能放下成见,真心相助,以你之能,在这番大业中,何愁不能施展抱负,光耀门楣,甚至……为唐崖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向拯民晓以民族大义,点明其行为的危害;覃玉则给予台阶,指出另一条可能的道路。
唐瑶看着眼前这个击败并擒获自己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从容镇定、智慧不凡的女子,再回想自己这次惨败和之前种种,心中的骄傲和固执,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涩声道:“败军之将,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话虽如此,但她眼中那丝疑虑和不甘,却并未完全消散。投降,或许只是形势所迫,真正的收服她的心,恐怕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行动。
向拯民知道,对于唐瑶这样的人,强压不如疏导。他下令将其暂时软禁,好生看管,但不得虐待。
经此一役,唐崖最后一点反抗的资本也被彻底打掉。向拯民携大胜之威,真正将唐崖及其附庸势力,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而唐瑶这匹难以驯服的“胭脂马”,虽然暂时低头,但她未来的走向,依旧为施南府的未来,增添了一丝不确定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