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税?”
朱标眉头皱得更紧。
“没错!”
叶凡站起身,踱了两步。
“我且问你,若有一豪绅,名下田产千亩,依附佃户、隐户数百人,但其每年向朝廷缴纳的田赋、丁银几何?”
“而一户仅有薄田数亩,人口不过四五的寻常百姓,每年又需缴纳多少?”
朱标并非不通实务,闻言脸色微变,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叶凡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往往那田连阡陌的豪绅,所纳之税,不过区区数十石!”
“而那家无余财的小民,却需缴纳数石乃至更多!”
“此等不公,根源何在?”
“就在于旧税制的弊端!”
“田亩可以隐匿,人口可以藏匿,税目繁杂更便于官吏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朝廷能收上来的,十不足五!”
“而真正的负担,却重重压在了本就贫苦的百姓身上!”
“那些豪商,往往也兼并为大地主,他们利用这些漏洞,隐匿财产,逃避税负,这才积累了如此惊人的财富!”
叶凡的话如刀,句句剖心!
朱标的脸色渐渐涨红,拳头在膝上紧握,指节发青。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燃起怒火,声音低沉却充满压抑的愤慨!
“可恨!”
“原来朝廷空虚,民生困苦,皆因这些贪官污吏与豪强士绅上下勾结,侵蚀国本!”
“老师!”
“难道就没有办法,彻底铲除此弊?!”
叶凡抬起头,神情平静而坚毅,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办法,自然是有的。”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语气转为沉稳:“那便是‘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策!!”
“合并赋役,折银征收,简化流程,使贪官无从下手!”
“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使拥有大量田地的豪强无法再通过隐匿人口来逃税!”
“唯有如此,方能廓清积弊,使朝廷赋税真正公平有效地征收上来,充盈国库,减轻小民负担!”
朱标呆呆地听着,胸膛剧烈起伏!!
叶凡的话,如同在他脑海中劈开了一道闪电,将以往许多模糊的认知照得雪亮!
赋税不公,民贫国弱,根源竟在于此!
而那些商贾、豪绅的惊人财富,竟是建立在如此不公和漏洞之上的!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充斥了他的内心。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和震惊,只剩下斩钉截铁的决断。
“此等蠹国害民之积弊,非破不可立!”
“老师,这‘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策,关乎国运,利在千秋!”
“学生……学生必须立刻将此策详加整理,呈报父皇!”
“恳请父皇,力排万难,推行此新政!”
……
是时!
夜色已深。
武英殿内却依旧烛火通明!
朱元璋还没歇下,正就着灯光查看北边的军报,眉头锁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内侍轻声禀报。
“嗯?这么晚了,标儿来做什么?宣他进来。”
朱元璋放下军报,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朱标快步走入殿内,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他手中捧着一本不算太厚,却显得沉甸甸的账册。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这么晚过来,有何事啊?”
朱元璋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儿子手中的账册上。
“回父皇,雪花盐资格拍卖,已于今日傍晚全部结束。”
“这是最终竞拍结果与所得银两账目,请父皇过目!”
朱标将账册双手呈上。
朱元璋接过,入手便感觉分量不轻。
他翻开账册,目光扫过那一行行商户名字和后面跟着的数字。
起初还算平静,但随着一页页翻过,看到那累计的总数时,他抚着册页的手指猛地一顿,眼皮都跳了一下!
“一百五十万两?!”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抬起头,看向朱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这光芒化为巨大的惊喜和欣慰!
他猛地一拍大腿。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好小子!干得漂亮!”
他霍然起身,拿着那账册在殿内来回走了两步,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畅快淋漓。
“一百五十万两!”
“他娘的,都快赶上咱大明半年的赋税了!”
“标儿,你这一手,可是给咱,给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啊!”
“迁都、新军,哪一样不要钱?”
“好!太好了!”
他用力拍着朱标的肩膀,那力道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
朱标被父皇蒲扇大的手拍得身子晃了晃,脸上也露出笑容。
但这份笑容很快收敛,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沉凝起来。
“父皇,此事能成,全赖父皇支持。”
“只是……儿臣在办理此事时,心中另有所感,不吐不快!”
“哦?”
朱元璋停下脚步,脸上的兴奋稍稍平复,重新坐回龙椅,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
“说,咱听着。”
朱标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锐气。
“父皇,您想,此次参与竞拍者,皆是儿臣与刘伯温反复核查,堪称‘乐善好施’,颇有声望的良善商户。”
“他们为了一个资格,便能豪掷数十万两白银……其家资之厚,可见一斑。”
“那么……那些未被选上,甚或是平日里盘剥乡里,为富不仁的奸商、豪强,他们的家财,又该雄厚到何等地步?”
“只怕……早已是富可敌国,犹未可知!!”
朱元璋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赞许和一种引而不发的威严。
他缓缓颔首,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朱标。
“标儿!”
“你能从这拍卖之中,看到这一层,想到那些蠹虫!”
“很好!咱很欣慰!”
“那你觉得,面对此等情形,朝廷当如何?”
朱标早有准备,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有力!
“回父皇,儿臣详查赋税旧档,发现一极大弊端!”
“许多地方,豪强士绅,族中人口数百,名下田产跨州连郡!”
“然其每年所纳田赋丁银,竟与仅有数口人,薄田三五亩的升斗小民相差无几!甚至更少!”
“此乃赋税不公之根由,亦是国库空虚,小民负重之症结!”
他直起身,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本,郑重呈上。
“儿臣苦思对策,草拟此‘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策,请父皇御览!”
朱元璋虽说早已知晓此事,但他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
他接过奏本,装作仔细翻阅的样子,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毕竟奏本里的内容,他早已知晓大概。
甚至比朱标此刻理解的更深。
但他此刻,必须是第一次看到这石破天惊之策的样子!
良久,他放下奏本,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发现治国良策的兴奋!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
“好一个‘一条鞭法’!”
“好一个‘摊丁入亩’!”
“合并赋役,折银征收,简化税制,使胥吏无从贪墨!”
“使拥有大量田亩之豪强,再也无法隐匿人口,逃避税负!”
“此策直指时弊根本,若能推行,既可廓清积弊,充盈国库,更能大大减轻小民负担!”
他站起身,走到朱标面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激赏和期望。
“标儿!”
“此策利在千秋!”
“你能洞察时弊,并提出此等良策,咱心甚慰!”
“准了!”
“明日朝堂之上,咱就将此事安排下去!”
“儿臣谢父皇!”
朱标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行礼。
看着朱标退出的背影,朱元璋摩挲着那本记载着一百五十万两巨额收入的账册。
又看了看那份关乎未来赋税改革的奏本。
脸上露出了深沉而满意的笑容。
钱有了,改革的方向也有了!
他这个继承人,是真的成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