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末尾,最让钟山意想不到的事情,大约是《夕照街》的公演足足持续了两个月。
从十月底到十一月底,夕照街在民族宫一气演了二十场,眼看观众呼声还很热烈,干脆加演5场。
到了十二月初,民族宫后面的剧院排期已经不够,空政话剧团干脆在燕京开始了巡演。
总后的礼堂、西单的长安大戏院,乃至燕京各大学校的礼堂,都有《夕照街》公演的足迹。
许是这份儿社会热点的声势蹭得实在太好,甚至到了后来,还干脆去大会堂做了一场汇报演出。
如此四处打游击,话剧团愣是在十二月份又进行了17场演出,就连寒凉的秋雨也没浇熄观众们的热情。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就足足有47场之多。
王贵一算之下,《夕照街》竟然成了“在燕京全市演出场次最多的大型剧目”。
其实《茶馆》今年演了足有八十多场,但是谁让人家空政话剧团定语选得好呢!
如此漫长的巡演周期,带来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有了各路媒体报纸、广播的宣传,《夕照街》一跃成为全燕京待业青年最喜爱的话剧。
嗯,依旧是定语拉满。
而朴存昕给钟山送演出分成时,甚至开玩笑说,“听说夕照寺那一片拆迁速度都提起来了。”
这些热潮、名气纷纷扰扰,对于朴存昕这几个新人演员来说当然是如痴如醉,走路都觉得踩着棉花。
而对于钟山来说,最实在的当然还是演出分成。
47场演出,单是分成,钟山就拿到了94块钱,再加上《夕照街》首演时的六百块,这一部话剧,足足赚了近700元。
饶是如此,依旧架不住有人还想往钟山的收入清单上添砖加瓦。
这天上午,钟山跟着蓝因海、梁秉鲲跑去南城的胡同采风。
此时已经是寒冬,仨人这采风最后“采了一身的寒风”,蹬车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人都冻得抖抖索索。
回来刚坐定喝了杯热茶缓缓劲儿,钟山就又被迫站起来了。
“什么?找我的?”
看着站在剧本组门口的秦大爷,钟山开口问道,“您听清楚是谁了吗?”
“嗨,没听清,好像是什么裆,什么袋?”
秦大爷眯着眼,只是嘿嘿笑。
钟山听着这下三路的描述,无奈跟着他下了楼。
冬天的楼道里直窜凉风,钟山跟着秦大爷来到楼下的门房里,屋里正坐着一个中年人。
此人身量不高,看起来一副斯文模样,鼻梁上托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对小眼睛。
此时他正围着门房的蜂窝煤炉子暖手,一看钟山来了,赶忙站了起来。
他一开口,普通话里还夹杂着淡淡的南方腔调。
“你就是钟山同志吧!”
他满脸堆笑,“我是《当代》的编辑,何其志!”
说着,他随手掏出半包八达岭递过来。
“抽烟吗?”
钟山并不抽烟,谢过何其志递的香烟,他转手交给了门房老秦。
老秦笑眯眯把烟夹在耳朵上,钟山则是扭头领着何其志进了后台。
今天首都剧场晚间有个活动,上午剧场里空无一人,钟山跟值班的装置组同事打了个招呼,拉着何其志在副台一堆箱子中间随意坐下。
“何编剧,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最重要的事儿当然就是来见一见你本人啦!”
何其志扶了扶眼镜,满面春风。
“作为《当代》的编辑,我们自然要对燕京本地的优秀文艺工作者了如指掌,说实话,从《法源寺》一直到《夕照街》,你的作品我是一部都没有落下!确实优秀啊!”
钟山心想,废话,总共就这两部,哪那么容易落下。
他打趣道,“那您今天见到人了,还满意吗?”
“别提多满意了!今天一见钟山老弟,我才知道,什么叫作品就是人品!风格就是性格!妙!妙啊!”
何其志一阵舌灿莲花,一边夸赞钟山英俊潇洒、文人气息浓厚,一边把钟山的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直到最后,才露出个话头。
“眼下我们《当代》推出了一个栏目,是专门来刊登剧本、话本等小说之外的艺术形式,怎么样,您这两篇话剧,不知道有没有被其他刊物约走?愿不愿意交给《当代》发表?”
虽然大约猜到了何其志的来意,不过眼看何其志对自己态度如此积极,钟山还是颇为开心。
他摇摇头,“之前剧本组的组长跟我提过一句,说是可以送去《剧本》或《现代话剧》者上试试发表,一直还没动作。”
何其志顿时大摇其头。
“那怎么能行——啊,我是说,把这么好的剧本送到那两个杂志上发表固然可以,但是他们的发行量哪能配得上你这么优秀的剧本哟!”
“那依你的意思……”
“当然是发到我们《当代》上来!”
何其志说得果断,钟山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编辑独有的对稿件的渴望。
他们这个活儿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组稿。
钟山对于在哪里发表并没有预设目标,他随口问道,“《当代》发行量很高吗?”
“那当然!”
何其志说起这个还是非常自信。
“虽然我们是今年刚成立的新刊物,但是创刊号印了7万份,直接一销而空!
“九月份的第2期,印了11万份,供不应求啊!预计马上发布的第三期,至少能实现20万册的大跨越!”
钟山闻言,这才明白。
敢情《当代》现如今才发行过两期刊物,还是季刊。
怪不得对自己这么热情,原来是底气还不足够。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毕竟以前世的了解来看,这个《当代》在巅峰期可是能跟《人民文学》、《收获》这样的顶级刊物掰掰手腕的,更何况其背后还站着人文社。
想及此处,他直奔主题,“看在你这么热情的份儿上,两篇剧本都可以给当代,只是稿费怎么算?”
何其志闻言精神一振,知道关键的地方来了。
他咬咬牙,亮出一只手,“千字五元怎么样?”
说罢他补充道,“现如今稿费标准是最高千字七元,一般的新人作者只有千字两三元,我们《当代》给到五块钱,是不是很有诚意?”
钟山挑挑眉毛,看着何其志痛下决心的样子,总算明白了当初《故事会》的编辑多么有诚意。
人家沪爷直接就是千字七块,谈个屁,拿钱砸!
他干脆直抒胸臆。
“何编辑,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在《故事会》上发稿子,他们都是给我千字七块的……”
“啊?”
何其志傻眼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刚盯上的这块肥田早就有人来过,而且给的还是顶个稿费。
外地的同行也太不懂礼貌了!
幸亏何其志脑子灵活,他立刻反驳道,“《故事会》毕竟是通俗刊物……”
钟山:“人家稿费更高。”
何其志:“我们《当代》文学属性更强!”
钟山:“人家稿费更高。”
何其志急的头上直冒汗,终于发现了一个盲点。
“不对啊!他们也不发剧本啊!”
钟山呵呵一笑,“那以你的意思,以后你们《当代》只发我的剧本,我的小说就不必谈?”
这下何其志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凑到钟山旁边,“怎么,钟编剧你还写小说?”
“多新鲜啊!”
钟山笑道,“你都说《故事会》不发剧本嘛!”
何其志闻言纠结片刻,说道,“方便给我看看吗?如果你其他作品跟剧本一样优秀,千字七元也不是不可以谈。”
作为一个文学期刊,小说自然是最核心的文本类型,初创期的当代这方面也缺。
“嗯!这个态度不错!”
钟山笑眯眯地点点头,“那你跟我来!”
俩人到了剧本组,钟山走到办公桌前,安排何其志坐下之后,才拉开抽屉,取出一沓小说手稿递过去。
这小说是他这个月在单位“摸鱼”写完的。
说是摸鱼其实也不完全可观,毕竟蓝因海和梁秉鲲还看过小说,给他出过主意。
整个剧本组一起钻研,这就不算摸鱼了,算是搞业务。
何其志接过稿子,定睛一看,题目是两个字。
《神鞭》。
开篇的引言也特别炸裂。
【我把“鞭”剪了,从此以后,改打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