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娘子,想看些什么料子?我们云霞染的夹缬,可是长安独一份的技艺,您瞧这牡丹,层层叠染,富丽堂皇;还有这翠鸟,灵动活泼,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伙计口若悬河地介绍着。
上官拨弦目光掠过那些精美的布料,心中暗暗赞叹。
这吴永年的手艺确实精湛,无论是构图还是染色,都堪称一流。
她状似随意地拿起一匹印着缠枝莲纹的绢布,对着门口的光线细细观看。
“娘子好眼光,这缠枝莲纹寓意吉祥连绵,最是适合制作衣裙。”伙计连忙道。
上官拨弦微微一笑,却不看伙计,而是转向身边的萧止焰,声音轻柔带着些许依赖:“夫君,你看这匹料子如何?颜色是否太素净了些?”
萧止焰被她这声自然而然的“夫君”叫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配合地低下头,仔细端详她手中的布料。
他其实对这些一窍不通,但目光落在她纤细手指轻抚的莲纹上,又抬眸看了看她清丽的侧颜,笨拙却诚恳地说道:“颜色……尚可。只是……这花纹,不及你昨日看的那匹海棠娇艳。”
他努力回忆着方才进门时瞥见的一匹红色海棠纹样,语气有些生硬,但那份试图迎合她心意的笨拙,却显得格外真实。
上官拨弦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顺着他的话道:“夫君说的是,那匹海棠确是明艳。只是这莲纹细看之下,也别有韵味呢。”
她说着,将布料稍稍倾斜,对着从窗户透入的日光,“你看这脉络,染得多精细。”
就在这时,掌柜吴永年笑着走了过来。
他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精明却不惹人厌烦,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
“这位郎君好眼光。”吴永年先是对萧止焰拱手笑道,语气真诚,“尊夫人容貌清丽,气质出尘,这缠枝莲纹雅致不俗,正合其气质。若是嫌颜色略素,小店还有同纹样略深一些的碧色,衬得人肤白如玉。”
他说着,示意伙计去取。
他又看向上官拨弦,笑容可掬:“娘子是懂行的。小店的夹缬,不仅白日看来精美,夜间在灯下,因光线角度不同,花纹还会有些微妙的变幻,更添趣味。不少文人雅士,都爱买回去赏玩呢。”
“哦?竟有如此奇事?”上官拨弦适时地露出惊讶与好奇之色,“不知是如何变幻法?”
吴永年呵呵一笑,带着几分自得:“此乃祖传秘技,恕小老儿不便详述。不过娘子若感兴趣,不妨买一匹回去,夜间点灯细观,便知其中奥妙。”
他话语间滴水不漏,既不透露关键,又充分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萧止焰在一旁沉默观察,注意到吴永年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悬挂的一枚旧玉佩,那玉佩的纹样似乎有些特别。
他心中记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上官拨弦道:“既然你喜欢,便买下吧。再看看那匹海棠。”
上官拨弦柔顺点头,又与吴永年聊了些关于染料、保养的话题,吴永年皆对答如流,显是深谙此道。
最终,两人选购了那匹缠枝莲纹的碧色绢布和一匹海棠红色的锦缎。
结账时,萧止焰状似无意地问道:“吴掌柜这手艺真是绝了,不知祖籍何处?可是世代经营此业?”
吴永年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坦然道:“小老儿祖籍苏州,家中确是世代染匠。只是到了我这一代,才琢磨出这光影变幻的一点小技巧,混口饭吃罢了。”
离开“云霞染”,坐上马车,上官拨弦脸上的温婉神色立刻褪去,变得冷静而锐利。
“他撒谎。”她肯定道,“他提及祖传技艺时,眼神有片刻游移,而且,他虎口和食指内侧有长期握持特定工具留下的薄茧,那不像是染匠会有的痕迹,倒像是……经常接触金石雕刻之人。”
萧止焰颔首:“我注意到了他的玉佩,纹样是狴犴,龙子之一,形似虎,有威力,常饰于狱门或官衙仪仗。一个普通染匠,怎会佩戴此种纹饰的玉佩?”
“还有他言谈间的引经据典,以及对长安文人喜好的熟悉,绝非寻常商贾。”上官拨弦补充道,“风隼查得没错,此人绝不简单。”
回到别院,上官拨弦立刻将自己关进书房,将那匹碧色缠枝莲纹绢布在桌案上摊开。
她先是仔细检查了布料的质地和染料,确认都是上乘之物,并无毒物残留。
然后,她点燃数盏灯烛,将书房内照得亮如白昼,开始不断调整布料的角度和与光源的距离,仔细观察。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她几乎以为线索有误时,当她将布料倾斜到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并让烛光几乎平行掠过布面时——
异变陡生!
原本清晰雅致的缠枝莲纹仿佛在水中融化、变形,逐渐隐去,另一幅由更细密线条构成的、带着明确方位和标注的图案,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赫然是一幅建筑的内部结构图!
笔触精准,带有明显的工笔风格,图中标注着一些古老的符号和文字。
“这是……陵墓结构图?”
萧止焰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看着那浮现的图案,眉头紧锁。
上官拨弦指着图上一处标注:“看这里,‘羡道’,‘玄宫’……还有这些排水系统的走向……这绝非普通富户的墓穴,规制很高,像是……前朝皇陵的样式!”
她快速辨认着那些古老符号。
“这些是前朝将作监常用的标记。这位吴掌柜,果然与将作监有关!”
“夹缬藏图,需要极其精准的雕版和染色技术。能将地图如此完美地隐藏在日常图案之下,非顶尖工匠不能为。”萧止焰沉吟,“前朝将作监……负责宫殿、陵寝建造……他祖上是将作监的人?这幅地图,指向的是哪座皇陵?”
上官拨弦仔细研究着地图上的细节,忽然,她目光定格在图中“玄宫”(主墓室)侧上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那是一个类似于水涡的符号,旁边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两个字——“蠡门”。
“蠡门……”她喃喃道,脑中飞快搜索着相关知识,“《葬书》有云,‘蠡门’并非陵墓正规建制,据传是某些精通机关之术的匠人,为应对极端情况(如被封死在陵内)而秘密预留的排水兼逃生通道,入口极其隐蔽,往往利用地下水脉和特殊机关掩盖……看来,这地图指向的,正是这座前朝皇陵的‘蠡门’入口!”
“玄蛇寻找前朝皇陵的秘道入口……”萧止焰眼神冰冷,“他们想进去做什么?盗取陪葬珍宝?还是……寻找与前朝正统相关的信物,以便将来起事时‘名正言顺’?”
“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上官拨弦语气凝重,“尊者李元道自称前朝宗室,若能得到前朝皇室的重要信物,比如……传国玉玺之类,对他的‘复辟’大业无疑是巨大助力。”
“李元道明明是先皇的弟弟,他还妄想是前朝宗室?数典忘祖!”萧止焰气恼。
上官拨弦笑笑,“为了达到目的,为了九五之尊,他还认识你们家什么祖宗?”
“必须阻止他们!”萧止焰断然道,“这幅地图是关键。但从目前情况看,这地图似乎并非完整?”
上官拨弦点头,指着地图边缘几处明显的断裂和符号:“你看这里,线条在此中断,这个符号也只出现了一半。看来,完整的地图被分成了若干部分,隐藏在不同批次的夹缬布料中。我们需要找到其他部分。”
“我立刻加派人手,严密监控‘云霞染’,记录所有购买特定纹样布料的客人,尤其是多次购买或行为异常者。”萧止焰立刻做出部署,“同时,查清吴永年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接下来的几日,风隼麾下的暗探如同无形的网,悄悄笼罩了“云霞染”。
调查发现,吴永年确实与前任将作监有渊源。
其祖父曾是前朝将作监的一名巧匠,尤其擅长陵墓设计和机关营造。
前朝覆灭时,其祖父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并将一身技艺,包括这利用夹缬隐藏信息的秘法,传了下来。
吴永年继承祖业,却并不安于做个普通匠人。
他暗中制作这些藏有地图的夹缬,分批售出,目的成谜。
他似乎是在待价而沽,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测试,寻找能看懂地图的“有缘人”。
而玄蛇组织,显然也盯上了他。
风隼的人发现,有行迹可疑的人曾在店铺周围出现,但吴永年似乎有所警觉,店铺内外布置了一些不起眼的小机关,一旦有人夜间潜入,便会触发警报。
上官拨弦和萧止焰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决定双管齐下。
一方面继续监控,另一方面,上官拨弦试图从已获得的地图碎片和夹缬技术本身寻找突破口。
她再次钻研那本《天工秘录•织造篇》,虽然其中并未直接记载夹缬藏图之法,但关于染料特性、光影原理的论述给了她很大启发。
她发现,吴永年使用的某种蓝色染料,似乎加入了一种极为稀有的矿物“蓝瞳石”粉末,这种矿石对特定角度的光线有奇异的折射效应,这正是实现光影藏图的关键之一。
同时,她与萧止焰再次光顾“云霞染”,这次选购了另外几种纹样的布料。
经过测试,果然又发现了新的地图碎片,但依旧不完整。
就在他们以为需要长时间收集碎片时,转机出现了。
这日傍晚,一名暗探匆匆回报:吴永年悄悄离开了店铺,去了城郊的一处废弃砖窑!
萧止焰与上官拨弦立刻意识到,吴永年可能要有所行动了!
或许是他察觉到了危险,准备转移,或许是去取藏匿的完整地图,又或许是……与某人接头!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带着风隼等精锐,趁着夜色赶往城郊砖窑。
废弃的砖窑在荒草丛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窑洞,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众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隐藏在暗处。
窑洞内,隐约有微弱的光亮透出。
只见吴永年独自一人,正蹲在窑洞深处,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挖掘着地面。
很快,他挖出了一个尺许见方的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