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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窃时者的尸骸

    光吞没了一切。

    不是毁灭性的爆裂,而是如同涨潮般缓慢、无可抗拒的淹没。银白色的光芒从第九柱的空洞中奔涌而出,以陈维那迎向它的灵体为焦点,温柔却绝对地浸染了整个核心圣殿的每一寸概念空间。八根黯淡巨柱的虚影在这光芒中仿佛被短暂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那些细微的裂纹在光芒流过时似乎有瞬间的弥合迹象,但随光芒退去,依旧残留。

    艾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那光芒穿透眼皮,直接作用于感知。她没有感到刺痛,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旷”与“平和”,仿佛所有的纷争、痛苦、执念,在这光芒下都被短暂地抚平、稀释,归于某种原始的静谧。她“听”到了规则的低语,不是语言,而是万物走向终局又孕育新生的自然韵律。她的镜海回响在这光芒中彻底失去了“自我”的边界,仿佛融化进了一片温暖的海洋,被动地映照着这超越凡俗理解的景象。

    塔格则是另一种感受。猎人坚韧的意志和务实的灵魂对这种纯粹概念性的冲击有着本能的抵抗。他感到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既被温暖包裹,又被某种力量试图“软化”他尖锐的存在感。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死死盯着光芒最核心的方向——那里,陈维和“窃时者”的身影都已看不见,只有一团剧烈涌动的、银白与暗金疯狂交织又不断被银白吞噬湮灭的光涡。

    时间感在这里彻底失效。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终于,光芒开始缓缓退潮、收敛。

    核心圣殿的景象重新清晰,但已截然不同。

    第九柱的巨大空洞依旧存在,依旧缓缓旋转,但不再仅仅是吞噬一切的漩涡。其中心,多了一点极其微弱、却稳定闪烁的银白色光核。那光核散发出与之前“归零触须”同源、却更加内敛、更加“有序”的气息。它不再是无意识的规则伤疤,而像是……被嵌入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具有特定功能的“节点”或“接口”。

    空洞流淌出的银白光芒变得稀薄了许多,但依旧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圣殿中,仿佛拥有了更明确的“路径”,一部分流向其他八柱,进行着极其缓慢的修复尝试;另一部分,则温柔地汇聚向圣殿中央,那个缓缓从半空落下的身影——

    陈维。

    他的灵体重新凝实,落回地面。身体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恢复了近乎实体的质感,只是皮肤下隐约有银白色的微光流转,如同呼吸般明灭。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头紧锁,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与信息。但他还“存在”,而且,那股原本缠绕他灵体、试图将他彻底染色的暗金色侵蚀力量……消失了。

    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残破的、仿佛由凝固的暗金色琉璃打造而成的……躯壳。

    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细节模糊,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没有任何生命或意识波动,如同博物馆里一尊被岁月严重风化的古老雕像。只有胸口处,有一个拳头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空洞,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瓦解、掏空。空洞边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正在缓慢消散的暗金色光尘。

    “窃时者”克罗诺斯。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窃时者”的尸骸。那试图掠夺时间、掌控归宿的古老意识,在这核心圣殿的规则对冲与陈维最后的决绝沟通下,其存在根基被第九回响的“归零”本质从内部瓦解、净化了。他未能成为第九柱的主宰,反而化为了这圣殿地板上,一具逐渐失去最后色彩与形体的残骸,一个错误道路的冰冷证明。

    克罗诺斯败亡了。以一种彻底、无可逆转的方式。

    陈维成功了……至少,成功驱逐了这附骨之疽。

    但他付出的代价呢?

    艾琳第一个反应过来,银白光芒对她的束缚已然消失。她踉跄着冲向陈维:“陈维!”

    塔格也强忍着不适,快步跟上,警惕的目光扫过那具暗金尸骸和周围环境。

    艾琳在陈维身前蹲下,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但确实存在。他的身体摸上去冰凉,但并非死物的冰冷,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与周围空间温度趋同的凉意。

    “陈维?你能听到我吗?”艾琳轻声呼唤,灰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

    陈维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艾琳的心猛地一沉。

    陈维的眼睛依旧是黑色的,但瞳孔深处,却仿佛倒映着整个核心圣殿的微缩景象——九柱的虚影,流淌的光芒,甚至那具暗金的尸骸。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痛苦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近乎非人的、洞悉了太多规则与循环本质后的空旷平静。情感的色彩似乎被大幅稀释,只剩下理智的微光。

    “艾琳。”他开口,声音沙哑,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塔格先生。”

    他记得他们。这或许是此刻唯一能让艾琳感到些许安慰的事情。

    “你感觉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他’……”艾琳急切地问,目光瞥向那具尸骸。

    陈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块普通的石头。“克罗诺斯的意识,试图强行与‘归零’本质建立单向掌控链接。这触发了沉寂规则的底层防御与……筛选机制。在对抗中,他的存在根基与‘归零’之力产生排斥性湮灭。其意识核心已消散,残留的是被‘归零’之力净化后、失去活性的时间之力躯壳。”

    他的解释清晰、准确,却冰冷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艾琳感到一阵寒意。

    “那你……你做了什么?你看起来……”艾琳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尝试理解‘归零’的本质,并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非掠夺性的沟通节点。”陈维抬起手,看着自己皮肤下流淌的银白微光,“我将自身对‘平衡’与‘桥梁’的理解,结合‘烛龙回响’对时间的认知,以及玉佩与‘源核’的共鸣,凝聚成一个‘请求’或‘提案’,投向了第九柱的空洞。我请求它,允许我成为一个临时的‘观察者’与‘调节阀’,而非新的‘基石’或‘主宰’。”

    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刚刚涌入脑海的庞杂信息。“它……‘回应’了。以一种非意识的方式。它认可了我的‘意图’与我灵魂的特殊性,暂时将一部分‘归零’的权柄与信息流,通过我进行‘转译’和‘缓释’。这有助于稳定当前因它缺失而加速的衰减,但也……”

    “但也什么?”塔格沉声问道,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陈维状态的不对劲。

    “但也需要我持续承载这部分规则信息流,并承担‘转译’过程中的同化风险。”陈维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的情感、记忆、人性化的认知模块,正在被庞大的规则信息流稀释和覆盖。这是维持沟通的必要代价。我……正在逐渐理解‘平衡’,但也正在失去体验‘不平衡’的能力。”

    艾琳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明白了。陈维赢了战斗,驱逐了窃贼,但他自己却走上了一条类似的道路——正在被规则同化,失去作为“陈维”的情感与人性。只是他的“道路”是自愿的、利他的,目的是修复而非掠夺,但代价同样可怕。

    “不……不能这样……一定有别的办法!”艾琳抓住陈维冰凉的手,声音哽咽。

    陈维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古井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艾琳,‘哭泣’是一种低效的能量释放方式,对现状无改善作用。”他说道,但抬起另一只手,有些僵硬地、尝试着轻轻拍了拍艾琳的手背,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感,“根据现有信息,这是当前最优解。我的个人情感折损,换取系统衰减速率降低约0.7%,并为后续寻找永久解决方案提供了数据接口和时间窗口。‘代价’与‘收获’,符合‘万物回响’的等价原则。”

    他连安慰人都开始用分析报告的语气了。

    塔格看着这一幕,心中沉重。他沉声道:“你还能坚持多久?变成……完全规则的一部分之前?”

    “无法精确计算。取决于信息流负荷、外部回响环境变化,以及我个人意识的‘锚定’强度。”陈维回答,“我预设了数个‘记忆锚点’和‘情感触发器’,尝试延缓同化过程。但长期趋势不可逆,除非找到替代方案,或我主动切断与第九柱的临时链接。”他看向那具暗金尸骸,“切断链接,衰减将恢复原速率,且可能因这次扰动而暂时加剧。”

    这是一个残酷的平衡。用陈维逐渐消失的“人性”,换取世界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圣殿边缘,那代表与其他区域连接的模糊边界处,空间泛起涟漪。两点极其微弱的星光,伴随着一小团纯净的银白光芒,缓缓飘了进来,径直飞向陈维。

    是之前被“归零触须”救走的、赫伯特与罗兰的残存印记!以及,似乎还有一点点……属于巴顿的“铸铁”回响的微弱共鸣?这共鸣并非来自远方,而像是从陈维自身与第九柱的连接中,反向提取或感应到的信息?

    陈维伸出手,那两点星光和银白光芒落入他掌心。他闭上眼睛,似乎在读取其中的信息。

    片刻后,他重新睁眼,看向艾琳和塔格,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多了一丝沉凝。

    “赫伯特管理员的逻辑思维核心印记,与罗兰特使的秩序守护意志残响,已被‘归零’之力暂时稳定,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他们‘存在’的连续性未完全中断,但复苏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和庞大能量。”他顿了顿,“另外,我通过‘桥梁’连接,感应到上层基石大殿平台,巴顿、维克多、索恩三人的生命状态。”

    艾琳和塔格立刻屏住呼吸。

    “维克多教授处于深度灵魂休眠,自我封印以抵御‘窃时者’低语残留侵蚀及‘回响之毒’扩散,状态稳定但脆弱。索恩的风暴回响本源近乎枯竭,生命力极度微弱,处于濒死边缘。”陈维的语速加快了一丝,“巴顿……”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是他从醒来后第一个接近“情绪”的表情。

    “巴顿的‘铸铁’回响与生命本源深度融合,其昏迷源于过度消耗与灵魂创伤。但他的‘心火’未曾真正熄灭,而是在最深沉的沉睡中,与‘源核’及整个遗迹的金属与创造法则产生着极缓慢的共鸣……这是一种无意识的‘锻造’过程,他在以自身为砧板,尝试‘修复’些什么。过程极其凶险,但若成功……或许会有转机。”

    希望与绝望交织。赫伯特和罗兰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但近乎虚无;维克多和索恩命悬一线;巴顿在进行着无人理解的危险自救。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艾琳擦去眼泪,坚定地说,“他们有救了!只要我们能回去,带回你,我们就能想办法……”

    “我暂时无法离开核心圣殿区域。”陈维打断了她的希望,声音恢复平淡,“我是临时节点,活动范围受‘归零’之力场域限制。强行脱离会导致链接不稳,信息流反噬,并可能引发局部规则崩溃。”

    艾琳和塔格的心再次沉下。

    “但,”陈维话锋一转,看向那具暗金色的尸骸,“‘窃时者’的残留躯壳,蕴含被净化后的高浓度时间之力。虽然活性丧失,但其结构本身,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载体’或‘放大器’。”

    他走向那具尸骸,蹲下身,伸出闪烁着银白微光的手指,轻轻点在其胸口的空洞边缘。

    “我可以尝试,将一部分基础的‘平衡’与‘净化’指令,借助这躯壳的时间属性,进行‘转码’和‘投送’,定向作用于上层平台区域。这无法治愈重伤,但可以形成一层微弱的‘保护性场域’,净化残留的‘窃时者’侵蚀余波,并略微延缓维克多教授的封印消耗、稳定索恩的生命流逝、为巴顿无意识的‘锻造’过程提供一点点……‘余温’。”

    他抬头看向艾琳和塔格:“这需要时间准备,且效果有限,持续时间未知。但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你们返回上层,并尝试寻找其他方法救援他们的时间窗口。”

    “我们怎么回去?”塔格问出了关键问题,“来时的路已经变了。”

    陈维的目光投向圣殿中那八根巨柱虚影,最终定格在代表“镜海回响”的深蓝色柱体上,然后又看向艾琳。

    “规则层面的扰动已经平息,时空结构正在重新稳定。‘无尽回廊’的出口应该会重新显现。艾琳,”他看向艾琳,“你的镜海回响,是找到并开启那个出口的‘钥匙’。你需要集中精神,感应与上层‘基石大殿’空间的‘镜像映射’点。塔格先生会保护你。”

    他最后看向两人,那过于平静的眼中,似乎有无数未尽之言,最终只化作一句清晰却冰冷的指令:

    “我会在此地维持节点,并准备‘净化场域’投送。你们返回上层,竭尽全力救治同伴。然后……想办法找到真正修复‘第九回响’循环、且无需永久牺牲‘桥梁’的方法。”

    “时间,不站在我们任何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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