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人一瘸一拐地小跑着在头前领路,还不时回头点头哈腰地招呼着嵇子玉,几人浩浩荡荡地杀向西门府邸而去,只是嵇子玉脸色庄重肃杀,那另外的四人却是面有献媚,浑身显得狼狈非常。
行不多时便下得山来,远远地却是听到了一阵锣鼓钹铙唢呐吹吹打打,唧唧嘎嘎的得胜小调儿,嵇子玉却是顾不得前去瞧那热闹,只是远远地抬头瞄了一眼便继续催促着一众家丁继续赶路要紧。
“那轿子上端坐着一个彪形壮汉,方面宽额,生得煞是威严,正直,却不知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若不是今日有事需干,倒要好好诚心结交一番才是,唉,可惜了!”嵇子玉心下兀自嘀咕叹息不已。
“前方兀那汉子且莫行步,某家有话要问,请留步!”
一声清越爽朗的喊声将嵇子玉急行的脚步生生顿住,嵇子玉不由转过头来,向那将将叫住自己的人望去,却原来正是那坐在敞蓬轿子上的汉子发问。
心下疑虑,自己可是不曾识得此人,叫住自己却不知有何指教,“不知壮士叫住某家为何缘由?”
那汉子却是没有言语,下得轿来,奔行几步,来到嵇子玉跟前上下打量起来,神色显得颇为激动,不久突然眼中一阵大喜光芒闪过,一把将兀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嵇子玉抱住,扑翻身纳头便拜,嘴里有些哽咽地喃喃道:“大哥,二弟可算是找到你了,天可怜见,终于叫我武松与哥哥重逢,真是苍天有眼那!”
此番离得近了,嵇子玉方才细瞧那壮汉,但见得: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嵇子玉斜眼处见得身后众人合力抬着一条猛虎大虫,又闻听得那壮士此番言语,胸中已是明镜也似的。
却闻那武松继续说道:“哥哥一年不曾见着,样貌倒是体面起来,却又怎地出现在这阳谷县境内?弟弟我此番正是要回那清河县拜望哥哥!”
嵇子玉心下计议已定,便也哽咽着回道:“自二哥你走后,哥哥我是内忧外患,好不狼狈,前时又不知何故,得了一场怪病,倒是脑子不甚好使,一时倒没有认出兄弟!”
“哥哥却是怎地病症,可是无甚大碍?”武松担心地追问道。
“还好哥哥我福泽深厚,虽是往昔记忆不甚清晰,但灵窍倒是开了几分,没有原先那般驽钝!”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要哥哥身体康健,弟弟也便安心过活了!”武松真情流露道,“哥哥还未回答武松为何却在这里?”
“唉!”嵇子玉叹了一口浊气,并不直接回话,有些埋怨地说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道疑惑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
嵇子玉解释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时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里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因此便是想你处。”
“此番兄弟再也不走了,定会长年伴于兄长左右,护卫周全。”武松笑道。
“哎呦!见了二哥,差点儿将正事忘却,兄弟快些随哥哥前去,”嵇子玉陡然有了武松这个强力帮手,气势大涨,胆气不由一壮,说道:“好叫二哥你知道,你嫂嫂姿容秀美,适才便让那药材铺的西门乌龟给抢将去了,哥哥此时正是要前去救人。”
“哦?竟是何人胆敢如此欺辱哥哥,叫武松前去与他放对厮打,定要他识得厉害!”武松闻听此言顿时怒火三丈,向身后众人问道:“此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
一直站在武大郎身后的四名家丁见了武松如此雄壮模样,那景阳冈闹腾了许久无人能治的大虫便是此人三拳两脚给打死的,这铁钹般大小的重拳若是砸在身上,却不知会有何种痛苦,生怕他迁怒于己,挣抢着将那西门庆的家底一一抖露出来,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不报。
却原来大宋哲宗皇帝元符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他父亲西门达,原只是一个破落户财主,走川广贩药材,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只为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单生这个儿子却又百般爱惜,听其所为,所以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毛求],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其余还有几个,都是些破落户,没名器的。一个叫做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做孙天化,表字伯修,绰号孙寡嘴。一个叫做吴典恩,乃是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字非去。一个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做卜志道。一个叫做白赉光,表字光汤。说这白赉光,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他却自己解说道:“不然我也改了,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原是一个门馆先生,说我姓白,当初有一个什么故事,是白鱼跃入武王舟。又说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于汤有光’,取这个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汤。我因他有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说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正是:
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
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
说话的,这等一个人家,生出这等一个不肖的儿子,又搭了这等一班无益有损的朋友,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还有甚长进的日子!却有一个缘故,只为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近来发迹有钱,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身边只生得一个儿,叫做西门大姐,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只为亡了浑家,无人管理家务,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后来嫁到西门庆家,都顺口叫他月娘。却说这月娘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随。房中也有三四个丫鬟妇女,都是西门庆收用过的。又尝与勾栏内李娇儿打热,也娶在家里做了第二房娘子。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做了第三房。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时常三病四痛,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正是:
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
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一众相邻家丁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那西门庆分说一遍,未有遗漏。
“好哇!那厮常在乡里横行,某家也自不来管他,此番竟是欺到了哥哥头上,武松却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今日不叫他脱掉一层肉皮,懑的拿我兄弟前来消遣!哥哥放心,武松定将那西门庆的狗头提将来见。”武松听得这西门庆民愤怨恨,懑是可恶,此番又欺上头来,心火怒涨,腾腾上窜,不得消解,也不言语,转身提着一根哨棒就要赶去厮杀。
嵇子玉追上前去,问道:“二哥可曾识得路途?”
武松一愣,“还叫哥哥领路才是。”
“理应如此,此番本就是哥哥自家烦忧,倒连累二哥跟着受罪。”嵇子玉微笑道。
“哥哥说的甚么话来,你我兄弟,休得如此言语,恼煞武松。”武松面色不悦地说道。
“兄弟说的是,倒是哥哥的不是了。”
一行人边说边行,脚步加快,不久便进得阳谷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