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位江南首富的独子便走上前来,一改之前的倨傲,恭敬地抱拳道:“狄老板大驾光临,真是让晚辈倍感荣幸。还望狄老板日后在银钱周转上,多多关照晚辈的生意。”
狄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的生意做得正,开平银柜自然不会亏待。”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银票,又看向朱元璋,“这位想必就是朱老板吧?听闻昨夜的排场不小啊。”
朱元璋不慌不忙地将银票收好,拱手笑道:“狄老板过奖了。不过是想结交些商界朋友,共图大业。倒是狄老板的威名,朱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狄虎上下打量着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朱老板出手阔绰,又对新城招商如此上心,不知有何打算?”
“狄老板见笑了。”朱元璋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新城建成,必定是商贾云集。朱某虽财力微薄,但也想分一杯羹。还望狄老板在银钱方面,能给朱某行个方便。”他说话间,有意无意地露出腰间蟠龙纹玉佩,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狄虎的目光在玉佩上停留片刻,神色微动,随即大笑道:“好说!只要朱老板的生意靠谱,开平银柜随时欢迎。”他转头看向众人,高声说道:“今日大家都是为了朝廷的新城招商而来,可别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等进了户部,一切都按规矩办事!”
众人纷纷称是。王鸿儒凑到朱元璋耳边,小声说道:“朱老板,这狄虎可不简单。他能在短短几年内,将开平银柜做到如此规模,背后定有大人物支持。而且,听说他与朝中不少官员都有往来,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若是能与他交好,在新城招商上定会顺利许多。”
“听说这开平银柜背后真正的老板是驸马欧阳伦,狄虎只不过是驸马爷的管事。”
朱元璋微微点头,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此时,户部衙门的大门缓缓打开,官员们鱼贯而出,开始维持秩序,引导商人们进入。
一位身着官服的官员走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各位商家,今日乃朝廷新城招商报名之日,请大家按照秩序依次进入衙门,提交相关文书和保证金。”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商人们纷纷整理好自己的衣著,拿起准备好的文书和钱袋,迫不及待地朝着衙门涌去。一时间,户部衙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尽快完成报名手续,增加获得投资名额的机会。
户部衙门前,烈日将青石板晒得发烫。
商人们手持文书挤在朱漆大门前,前排的人踮着脚张望,后排的则被挤得东倒西歪。
有人抹着额头的汗珠嘟囔:“这日头都过晌午了,怎么还没轮到咱们?”
身着绯袍的户部主事陈永年却端坐在门槛内侧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弄着浮在茶汤上的茉莉花瓣。
他身后的衙役们也都垂手而立,仿佛眼前的喧闹与他们毫无关系。
当人群中响起催促声时,陈永年只是抬了抬眼皮,朝着衙役使了个眼色。
“都安静些!”衙役敲响铜锣,“按号数排队,喧哗者取消资格!”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在热浪中此起彼伏。
户部后堂内,朱标来回踱步,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他望着窗外被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槐树,眉头越皱越紧:“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才放进去二十几人。妹夫,这些商人可都是来给咱们送钱的,咱们是不是该加快些速度啊!”
他转身看向倚在罗汉榻上的欧阳伦,目光中满是焦急。
欧阳伦却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白玉鼻烟壶放在几案上,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莫急。您可知为何户部要这般不紧不慢?”他伸手招来一旁的侍从,接过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这就好比熬粥,火太急了,粥就会溢出来,不仅坏了锅灶,还会烫着手。”
朱标眉头微蹙,显然对这番说辞不太满意:“要是这些商人等得不耐烦走了,损失的可就是咱们!新城建设急需银钱,朝廷的库银可撑不了多久。”
欧阳伦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石榴树,嘴角微微上扬:“陛下看来对于商人还是不太了解啊。这新城招商看似是一桩买卖,实则是一盘大棋。若是今日咱们把人都放进去,匆匆忙忙收了文书和保证金,日后出了问题,谁来担责?”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标,“您想想,这些商人中鱼龙混杂,若是有居心不良之人趁机混入,到时候卷了银钱跑路,朝廷的颜面何存?”
朱标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那也不能让他们一直等着啊!你看看外面,都快闹起来了。”
“这正是关键之处。”欧阳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让他们等着,便是筛选的第一步。真正有诚意、有耐心的商人,自然会等下去。而那些浮躁之辈,即便今日进了户部,日后也难成大事。况且,咱们也需要时间查验他们的文书,核实身家背景。”
朱标还是有些担忧:“可万一他们以为咱们故意刁难,四处散播谣言,说朝廷无心招商,那该如何是好?”
欧阳伦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在宣纸上随意勾勒着:“谣言止于智者。再者,咱们手中握着招商的大权,他们就算有怨言,又能如何?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他放下笔,指着纸上刚画好的太极图,“这招商之事,讲究的是阴阳平衡。既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又不能让他们觉得太过容易。唯有如此,才能筛选出真正可靠的合作伙伴。”
朱标沉思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仍有些不甘心:“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这样太慢了。要是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欧阳伦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陛下不必忧心。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咱们只要把握好大方向,细节之处慢慢调整便是。对了,陛下可还记得狄虎此人?”
朱标点点头:“今日在衙门外见过,听闻他是开平银柜的管事,是你的人吧?”
欧阳伦轻笑一声:“准确来说,开平银柜是为朝廷办事。狄虎此人能力出众,且在商界人脉广泛。我已命他暗中留意今日前来招商的商人,若是有值得合作的对象,他自会上报。”
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原来妹夫早已安排妥当。是我太过心急了。”
“陛下心系国事,这份急切之情,臣自然明白。”欧阳伦回到罗汉榻上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但有些事,急不得。就像这杯茶,刚泡好时滚烫,若是急于入口,难免会烫伤舌头。唯有等它凉一凉,才能品出其中真味。”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跑来,在门口躬身禀道:“启禀太子殿下、驸马爷,门外有位姓赵的商人,自称是江南丝绸行会的会长,愿出双倍保证金,请求优先办理手续。”
朱标闻言,眼神一亮,正要开口,却见欧阳伦抬手示意小吏退下。待小吏离开后,欧阳伦说道:“皇兄,您觉得此人如何?”
朱标皱眉道:“愿意出双倍保证金,看来是诚意满满,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欧阳伦摇头轻笑:“皇兄,您还是太仁慈了。这商人愿出双倍保证金,看似诚意十足,实则暗藏玄机。他若是真有实力,何必急于一时?不过是想试探咱们的底线罢了。若是今日开了这个先例,明日便会有更多人效仿。到时候,咱们的规矩可就乱了。”
朱标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懊恼:“还是妹夫考虑周全。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欧阳伦安慰道:“陛下心系招商,急于为朝廷筹集银钱,这本无可厚非。只是这商界之中,人心复杂,咱们不得不防。”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户部衙门外的喧闹声突然更大了。朱标走到窗边,只见人群中有人争吵起来。原来是几个商人因为排队的问题起了冲突,衙役们正在费力地将他们拉开。
朱标神色忧虑:“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乱子。”
欧阳伦却依旧镇定自若:“无妨。这不过是些小插曲。等他们闹够了,自然就会安静下来。咱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城规划图,“陛下,您看这新城的布局,可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
朱标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走到书案前,与欧阳伦一同研究起规划图来。两人一边讨论,一边用朱砂在图上做着标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
衙门外的商人们经过一天的等待,早已疲惫不堪。但看到太阳快要落山,反而更加焦急,生怕今日无法完成报名。人群中不时传出抱怨声和叹息声。
陈永年看了看天色,终于站起身来,对着衙役吩咐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辰时,继续办理招商事宜。让他们都散了吧。”
衙役们立即敲响铜锣,高声宣布今日招商结束。商人们虽然满心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朱元璋站在人群中,望着关闭的户部大门,眼神深邃。王鸿儒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朱老板,今日没办成,明日还来吗?”
朱元璋微微一笑:“自然要来。这新城招商,我势在必得。”他转身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中已有了盘算。
而在户部后堂,朱标看着忙碌了一天却进展缓慢的招商工作,心中仍有疑虑:“妹夫,今日只办了不到五十人的手续,明日若是还这样,何时才能完成招商?”
欧阳伦胸有成竹地说道:“陛下放心。明日那些商人有了今日的教训,定会早早前来排队。而且,经过今日的筛选,剩下的都是有诚意的商人,办理手续也会更加顺利。咱们只需耐心等待,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朱标看着欧阳伦镇定的模样,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他明白,在这场招商的博弈中,耐心与策略同样重要。而他,也在这场较量中,学到了许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寅时三刻,晨雾还未散尽,户部衙门前的石板路上已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头戴毡帽的老掌柜裹紧狐裘,腋下夹着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文书,怀里揣着暖手炉,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紧随其后的年轻商贾推着独轮车,车上除了沉甸甸的钱箱,还码着做工精巧的竹凳,凳面甚至垫着崭新的棉垫。
卯时刚过,排队的人群已蜿蜒至三条街外。有商人支起青布帐篷,将算盘、印章、账本在案几上摆得整整齐齐;丝绸行会的伙计们抬来雕花檀木椅,椅背上搭着猩红绸缎;更有财大气粗者雇了乐班,琵琶三弦的曲调在寒风中悠悠飘荡,倒像是来赴一场盛宴。
“各位乡亲瞧瞧!”挑着担子的小贩扯开嗓子,“刚出炉的炊饼,又热乎又顶饱!还有驱寒的姜茶,一文钱一碗!”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排在前头的商人慌忙摸出铜钱,生怕耽误了手中的位置。
户部主事陈永年却依旧不紧不慢。他身着织金云纹官服,慢条斯理地将羊脂玉扳指套上右手,又对着铜镜仔细整理官帽上的流苏。当衙役来报“门外已排起长队”时,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描金茶盏,轻啜一口雨前龙井:“着人搬些炭火来,莫要冻着了文书。”
巳时过半,日头爬上中天。衙门前的队伍早已没了昨日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商贾们攥着冻僵的手,眼巴巴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有性子急的商人忍不住跺脚:“这都等了三个时辰了,连个动静都没有!”
“噤声!”衙役猛地敲响铜锣,惊得檐下冰棱簌簌掉落,“再敢喧哗,即刻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