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科尔多尼的圣女之路
爱丽丝·科尔多尼曾给罗兰的印象类似一只冬雪时节瑟瑟发抖的幼兽。猫儿或者狗,重要的地方在于‘瑟瑟发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实际在上一次见爱丽丝时,罗兰就发现她不同了。
今日更甚。
也没准教会对待他们圣女的标准不同。罗兰十分遗憾她身上多出来的那股气息和仙德尔背道而驰——反同许多‘慕名’到香水店寻求浪漫的女士相似。
很难想象这种气质会出现在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姑娘身上。
雍容。
严丝合缝的形容。
她那件猎皮大氅就挂在房间角落的橡木衣架上。除了条类似加里·克拉托弗用色的金紫相间的裙体,环过脖颈的菱形琥珀色晶体每一枚都灌满了窗外最炽诚的阳光。
抚过肩膀的金经圣披甚至更加耀眼。
是的。
教会为他们尊贵小姐的到来,从上一年就开始准备房间了。
当罗兰得准入内时,爱丽丝正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搅弄桌前那只牛奶杯。
看得出来,她想要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进盲骑士的怀里。
但今天,她已经是圣女了。
“咳,你们可以退下。我要和柯林斯先生谈一谈…”稚嫩的、故作成熟的嗓音、语调让人不禁发笑。
罗兰也的确笑了。
两名教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心点,野蛮人。”高个子的离开前,还‘顺带’朝他耳语。
嘭咚。
门被合拢。
罗兰立刻张开了手:“让我看看公主长高了没有?”
女孩羞怯地抿唇侧脸,再也不被这男人糊弄——她早前是孩子,现在可是大人了。
“柯林斯…哥哥…好久不见。”
她轻声打了招呼,腰也不自觉挺了起来。
就像修道院嬷嬷教给她的,就像她日复一日的课程:标准,稳定,克制。
就像一朵生长在模具中的花儿。
有个绝对标准、绝对漂亮,但也乏味的未来。
“我还以为你会扑过来。”
罗兰失望地撇了下嘴,拉开椅子入座。他敲击铺好绒垫的圆桌,闷响融化成一条条白色的波浪,照亮爱丽丝·科尔多尼的脸蛋——她比那时候要精致了许多,眉宇间多出了些令人费解的成年人的忧愁。
孩子们的忧愁和成年人的忧愁不同。
前者只渴望糖块,自由,朋友,故事以及好奇父亲是怎么把母亲当成马儿的。
后者就千奇百怪了。
“我…我已经是圣女了,柯林斯哥哥。”
爱丽丝捂了捂红扑扑的脸蛋,如同一只将要引颈高歌的天鹅般,稍稍将下巴抬了几度:依然是某种人的做派。
罗兰的心情仿佛烈日下的坚冰。
“圣女,淑女,总好过迷迷糊糊的公主…只是她的骑士该怎么办,彻底没有地方去啦…”
爱丽丝实在没有忍住,笑了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我长大了,柯林斯哥哥。我长大了…”
“是啊,从科尔多尼先生的着装就能看出来…他现在整天忙活着向老朋友们宣告自己的居住地址。”
爱丽丝勾了勾嘴角:“父亲高兴极了,这也是我该为他做的…”
不无得意。
罗兰想了想:“我还以为你会对一些事不满。”
“哪些事?”爱丽丝眨巴着大眼睛,故意反问。
她真的长大了。
“梅根·科尔多尼女士。”罗兰不喜欢兜圈子。
他看的分明。
在提到‘梅根’这个名字时,女孩有一瞬间晴转多云。
“…我不反对,也不同意,柯林斯哥哥。”
爱丽丝垂下眼帘,银匙翻来覆去搅弄着奶杯。
“他值得任何好事。”
她长大了,也该回报父亲了。母亲去世多年,难道威廉·科尔多尼一辈子要守着她吗?
当然不。
就像嬷嬷们说的。
男人是‘一会寒冬一会烈日’的动物,他们和女人不同。
‘孩子,倘若你真了解清楚,就明白他们实在可怜——为了那一丁点儿时间,竟会欺瞒、哄骗、逼迫自己爱上一个女人…还要想尽办法让对方爱上他。实际他们要什么,我想昨夜你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佩里嬷嬷领她去了西区某个被称为‘花园’的地方。
她看的清清楚楚。
父亲无法免俗。
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稳定下来,不招惹污秽无耻女人的另一半——也许是梅根,或者其他什么名字的,爱丽丝对此没有意见。
没准往前数几个月,她要哭着闹上几个礼拜了。
“我现在很好,柯林斯哥哥。非常好。”她仿佛看出了罗兰眼里的担忧,未尽的劝阻。有时,人长大的速度要比你想象的快得多。“许多嬷嬷陪着我…没有人敢不尊重我…哥哥,我几乎用不完钱,也用不完尊严。”
每日都要保养的指甲轻轻划过丝绸面的桌垫。
“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了…”
罗兰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
她现在更像个城里姑娘了。
“只是…”
爱丽丝欲言又止。
罗兰:“话说一半的人永远长不高。”
爱丽丝:……
哥哥还是老样子。
总想尽办法逗得她咯咯笑——也没准,他永远是这副模样才吸引人。
可是,柯林斯哥哥,人总要长大。
没人能活在快活的幻想中一辈子。
“…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哥哥。”
爱丽丝垂眸。
“这事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坏。我拿不准,也不敢同嬷嬷们讲…否则,她们又要喋喋不休,说什么‘圣女’该怎么样——也许你能给我些建议?”
罗兰歪头看着她:“如果今天我们没有见面,你会差人到哪去找我?”
爱丽丝没有听懂。
到哪?
当然是审判庭了。
“审判庭,哥哥。谁不知道审判庭多了个俊俏的执行官?”
罗兰沉默。
不过。
爱丽丝·科尔多尼…
他怀念那个有趣的姑娘。她是厨娘,是糕点师,是妓女,或者纺织工,家,公主,乞丐,一切肮脏下流高尚勇敢的——这并不重要。
但绝不能变得那么枯燥无聊。
骑士高文就站在她背后,静静扶着剑柄。
他的盔甲雪亮,应声沉而有力。
她却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希望是我轻而易举能做到的…譬如吹个口哨?”
“哥哥!”爱丽丝嗔他。
女孩寻求罗兰的帮助,但也并非罗兰设想的那种寻常问题——无关审判庭、教会,甚至抛开他们彼此之间的身份。
每个伦敦人都知晓、再穷也会像模像样打扮得体的节期。
秋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