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您会穿着灰或黑的沉稳常服,偏明亮色彩的丝绸或更昂贵质地的背心,礼帽上有羽毛、宝钻与金丝,手杖的宽处打磨圆润,用了整枚通澈无瑕的蓝钻——”
“当阳光从正面照进来时,窗边驻足的贝内文托正如这姓氏辉煌缔造者般镀上智慧的金花纹,长子硬朗的银轮廓。”
罗兰还是头一次听仙德尔用如此复杂的长句来…
讽刺人。
鲁伯特·贝内文托自然听得出。
她盈盈起身,从冰酒器皿中提出一支方打开的好香槟,倒入描金高杯前,还用抹了熟桃色的指甲压了压仙德尔面前的金丝桌布。
她身后的墙壁也没有闲着,挂满了大金色框子的名家良作,尊尊罗兰讲不出姓氏的图或稿,白膏巧雕,象牙色的软缎配浸了铜汁的粗绳——她脚下的软鞋亲吻着更柔软温柔的异乡织毯,金龙血液从瓶口汩汩穿过静谧。
如此高贵优雅的‘贝内文托’,可和初次见面大相径庭。
太有意思了。
“原谅我擅自揣测您的喜好,克拉托弗小姐。但您既然参与过圣女抉择,必然对香槟不能再熟悉了,对吗?”
她分指将金龙血邀请到灰发姑娘眼前,还用那甜的、迷人的、教人分辨不出好赖的笑容给仙德尔展示自己的真诚。
香槟?
罗兰侧脸瞧了瞧笑容不变的仙德尔。
香槟有什么…非要熟悉的?
「圣杯仪式的某一环,需要用到‘红圣血’与‘金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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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和‘讽刺’有什么关系。
「等有空让小毒蛇给你讲一讲‘圣杯仪式’。」
“上一次波尔塔勋爵的筵席上,我还听格雷克·贝内文托先生谈起他的好妹妹,怪不得贝内文托家族以您为荣——没有人再比您优雅艳丽了。”仙德尔感叹。
艳丽。
鲁伯特抖了抖嘴角,本来苍白的脸蛋晕开一抹红色:“这让您为难了,是不是?克拉托弗小姐。也许等下一次遴选开启…以您对父神的虔敬与‘优秀’程度,您很快就能参与到我哥哥的讨论中…帝国会嘉奖每一位不懈奋斗的公民…”
「他可比你那蠢贼战斗力高。」
“你们再聊一会,西奥多就要老死了,”罗兰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亲密友好’交谈,手垂在腿旁,研究着沙发上纹路的交错起伏处:“让我见见他?”
“当然,柯林斯先生。我想这也是我给您写信的…那不是真金。”看着正偷偷拧下沙发上‘金扣配饰’的男人,鲁伯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配得上萨克雷繁多溢美之词的。
“我知道,露露。我也不缺钱,我只是…听你们聊天…有点…闲。”
这话里的某个词可比仙德尔的长句要刺人。
至少鲁伯特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叮当敲出的华美外壳了。
“我说过!别叫我露露!无论当面或信里!”她激动涨红了脸,尤其在发现仙德尔偷偷弯起眼睛后,这股尴尬与羞耻感愈发难以克制:“娜塔莉怎么会结实你这样不体面且毫无道德的男人?!”
“因为这些东西,你的姐姐也没有,”罗兰抿了口香槟,一脸古怪:“和我叔叔买的差不多?”
“哦?你叔叔也必定有如贝内文托家般旺盛宽阔的远洋生意,自然也懂得品尝美酒,由舌尖感受这些肉眼不可见的小颗粒划过灵魂时留下的代表牺牲的勋章——他来自西区的哪个家族,柯林斯先生?我孤陋寡闻。”
她在讽刺罗兰不懂品尝好赖酒,也讽刺他的叔叔压根买不到贝内文托家等级的香槟。
说完。
粉眼珠亮的就像不合群的玫瑰,偏要昂首迎接敌人哑口无言的凯旋。
她还是不大清楚罗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兰:“我和你说,贝内文托家实在太有钱了。你看这个团起来的扣子都绣了小小花纹…”
仙德尔:“为他们服务的织工自然不一般。”
罗兰:“香槟也是?”
仙德尔:“我和你一样,也不大喜欢‘酒’…除了某些时候。”
罗兰:“是我知道的‘某些时候’?”
仙德尔:“我们的‘某些时候’。”
鲁伯特·贝内文托:……
他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
“罗兰·柯林斯先生!”
“下一次我不喜欢你再让我用装满葡萄酒的…哦,露露,你刚才说什么?这沙发上的线球确实时髦…你瞧,人要受欢迎,就先要看性格,长得也不能太美丽——可屋子里的装潢却要反着来才行…仙德尔,我打嗝时还能闻见我们上午吃的夹虾肉面包的气味哈哈哈…”
鲁伯特·贝内文托已经在心里摔了三个碗加五个餐碟了。
她生来好勇斗狠,却从未和这样的敌人打过仗。
“西奥多·加布里埃尔·萨克雷先生似乎对你有着不可动摇的信任——就像多数无知者面对我们的女王…这人的性格罕见‘让人惊讶’,福气占全了。”
鲁伯特嗽嗽嗓子,昂首起身。
她不能在一个不利于她的战场上与敌人纠缠。
“跟我来,两位。救人可教我冒了大风险——贝内文托家从来不参与教派之间的争斗,更遑论一名被正教通缉的罪犯…这么说来,‘审判官’的审判之火,也是有所选择的,嗯?”
她像个真正有教养的淑女般莲步轻移,轻推开那面掩着稠绿绒毯的全身镜后微侧身,露出一条并不算窄的、足够双人并肩进入的短走廊。
通向另一个房间。
罗兰和仙德尔自然跟上。
“我记得你在信里说过,并不以贝内文托这个姓氏为荣,露露。”
“我从未说过这样不合常理的无耻话,柯林斯先生。我希望你诚实。”鲁伯特声音遥遥。
罗兰挠了挠脖子:“信我都留着呢。”
前方引路的姑娘猛然转身!
“每一封我都叮嘱过你!看完就销毁掉!你也答应过我!”她终于气急败坏了。
“你什么时候‘叮嘱’过我?”罗兰疑惑。
“每一封!你的回信也是证据——你亲笔写的,是不是?说希望你与我都遵守这个约定!你说全部都‘销毁’掉了!”
罗兰小心翼翼反问:“我的…哪一封…信,写了这些?介意让我再瞧瞧吗?”
骤然间。
鲁伯特·贝内文托就像一支被架在火炉上呜呜作响的水壶——被堵住了气孔和壶嘴的水壶。
即将咫尺间用自己的尸体碎片切碎这可恶男人。
哪一封?
当然是第四封。
但她…
她…
她守信销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