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峰这么一讲,朱琳和饶月梅都听明白了林蓓这个女孩儿是个什么形象。
“可这跟你刚才问的事儿有啥联系呢?”饶月梅有些困惑。
朱琳倒是大概猜到一些,但也不说话,静静的盯着李景峰看。
“害。”
李景峰挠挠头,“我这不是琢磨着,这里头林蓓这个女孩儿,形象这么不好,《动物凶猛》里面那个于北蓓,也不算是多好的女孩儿,偏偏俩人名儿里都带个蓓,这字儿也不常见,我就寻思.”
“寻思什么?”
“.唉,我就寻思老江以前是不是跟一名儿里带蓓的女孩有仇,或是有过什么纠缠,记恨上这么一人儿了,不然咋老起这么个名儿呢?”
李景峰支支吾吾半天,可算把自己的推测说出了口。
何启治听完他的猜想,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了,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看着他。
“景峰,你可真会联想”
另一边,朱琳微微翻个白眼,倒是没多意外,仿佛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
倒是饶月梅有些慌张,“没有吧,怎么会呢,你们别看江弦做事儿好像不着调一样,他从小可就是老实孩子”
饶月梅这么一说,反倒让何启治和李景峰都听出了些异样。
尤其是何启治,本来没把李景峰的话当回事儿,饶月梅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一出,他倒还真有点儿怀疑李景峰说的有那么几分真实性了。
饶月梅也不知道是给李景峰、何启治俩人解释,还是忙着给朱琳解释,一个劲儿的说:
“哎呀,那会儿都忙活着搞运动,上山下乡的,年轻人心思也单纯,满脑子都是报效祖国,哪有时间琢磨这些儿女情长.”
“妈。”
朱琳打断了饶月梅的话,然后一脸无奈看向李景峰。
“你想太多了。”
“是、是,我觉着也是我想多了。”
李景峰赶紧找补,“朱琳同志,我也就瞎捉摸,想当件儿逸事打听打听,其实我不该多嘴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别的事儿我可能还要问问老江,这事儿恐怕还真不是你猜的那样。”
朱琳淡淡道:“他写《动物凶猛》的时候,我就诧异过他怎么会写出这样的,是不是过去真跟里似得有过这么一段见不得人的经历,不过他里不也写了么?”
“写了?”
李景峰诧异,“写什么了?”
“你光记着故事情节了,你忘了他结尾那块儿插叙过一段?”
朱琳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里取出一册作家出版社给江弦出版的《江弦文集》。
这是作家出版社给江弦出版的“文学新星系列丛书”的其中一本。
上面收录了江弦的《棋王》《动物凶猛》等几部短中篇。
系列丛书出版以后,作家出版社给江弦送了一套过来。
这套文集的出版,破了两个记录:
一是此前从没有在世的作家能出文集;
二是应江弦的要求,作家出版社对这套书实行版税付酬制,此前作家从来只拿固定稿费。
“你看看这里。”
朱琳翻开《动物凶猛》其中一页,李景峰、何启治、饶月梅三个人都朝着她手指的文字看去:
“.现在我的头脑像皎洁的月亮一样清醒,我发现我又在虚构了。
开篇时我曾发誓要老实地述说这个故事,还其以真相。
我一直以为我是遵循记忆点滴如实地描述,甚至舍弃了一些不可靠的印象,不管它们对情节的连贯和事件的转折有多么大的作用。
可我还是步入了编织和合理推导的惯性运行。
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细节,同时又夸大、粉饰了另一些情由。
我像一个有洁癖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把一切擦得锃亮,当我依赖这种形式想说点真话时,我便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我想说真话的愿望有多强烈,我所受到文字干扰便有多大。
我悲哀地发现,从技术上我就无法还原真实。
我所使用的每一个词语涵义都超过我想表述的具体感受,即便是最准确的一个形容词,在为我所用时也保留了它对其他事物的含义,就像一个帽子,就算是按照你头的尺寸订制的,也总在你头上留下微小的缝隙。
这些缝隙累积起来,便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把我和事实本身远远隔开,自成一家天地。我从来没见过像文字这么喜爱自我表现和撒谎成性的东西!
再有一个背叛我的就是我的记忆。它像一个佞臣或女奴一样善于曲意奉承。当我试图追求第一个戏剧效果时,它就把憨厚纯朴的事实打入黑牢,向我贡献了一个美丽妖娆的替身。
我何曾有一个字是老实的?
”
一段话,总结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江弦承认这篇的故事其实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与米兰、于北蓓这些女孩从不认识,只是将其他人的遭遇拼凑、嫁接为“我”的。
李景峰看了几行,哗啦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他怎么能忘了《动物凶猛》里这么精彩的一个设计!
《动物凶猛》之所以在当时轰动文坛,除了这篇与文学的崇高性不搭界、与主旋律不搭界、与任何一篇社论不搭界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厮这段对故事虚构性的坦白。
江弦在这篇里开天辟地的打破了叙述常规。
这在文学界绝对是壮举!
想想,当时的江弦才刚初出茅庐,才只是发表自己的第二篇,就壮士断腕似得干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儿。
这当然算得上是壮举!
好多评论家在品读《动物凶猛》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一句:“江弦太诚实了。”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本来他的这篇《动物凶猛》,是可以成为一部经典作品的。
但因为这一段,他真实的交代和插述了自己写作动机和心态,这就让读者糊涂了作者和文中的“我”。
阅读的时候,的思想性和连贯性一下子大打折扣。
虽然这么写很真实,但过于真实反倒使的艺术构思受到巨大损失和给人不真实了。
但在李景峰看来,这么写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这种艺术构思上的失误反而能证明江弦是一个有心人。
他愿意坦诚的交代写作的心境,愿意插入自己的回忆,就是为了澄清自己就是文中的主角“我”,但又不想自己成为文中那个坏坏的又极端“不好”的我而给读者留下不怎么好的印象并使读者不能接受或误解作者本人,这是作者心中的一个矛盾。
李景峰相信,江弦写的时候肯定也有挣扎,但也正是由于他的这种矛盾挣扎的考虑造成《动物凶猛》这篇的不够完善,反而导致了他和这篇给人的印象极深。
“你们聊啥呢?”
几人正谈论着,当事人披着围巾开门,在门外抖擞了抖擞身上雪花。
朱琳乜他一眼。
“说你呢。”
“说我什么?”
“说你欠下的孽缘。”
“???”
江弦不解的看向屋里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敢吱声,递给江弦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景峰更是羞愧的不敢看江弦。
自己今天这一多嘴,可真是把江弦给害了。
“自己说吧,林蓓是谁啊?于北蓓又是谁啊?”
“???”
江弦一听懵了。
这你问我干嘛?
你得问王硕去啊!
“害,是这样。”
李景峰本着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负责的态度,给江弦把来龙去脉讲个一遍。
江弦也是哭笑不得。
“写起名字也是给人物形象的一种塑造,蓓这个字怪好用的,最适合用在林蓓这种女孩儿身上,我这是用习惯了。”
“还有这种说法?”
“对啊,篇幅有限,起名儿当然不能乱起,一般名字也蕴含着人物形象在里面。”
江弦一本正经道:“你们想啊,林蓓,这是个花蝴蝶一样的女孩儿,而蓓这个字儿发音又清脆又优美,多适合用在女孩的名字里啊,听着就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好像是”
“确实是啊,你们琢磨琢磨,要是我换成别的名字,比如黑豆、秀花、雪莲、秀红.这些名字当然也都不差,但就是听着和这个角色形象不符么。”
“对啊。”
李景峰想到什么,赶忙道:“起名儿真有说法,你写的那个赵尧舜也是。”
“对对。”
何启治眼睛也亮了起来,“‘尧’、‘舜’这都是中国古代最为圣化的帝王,象征着毋庸置疑的权威和高尚美好的德行,拿这么个名字给这样一个角色取,给人留下的印象就太深刻了。”
“所以嘛,取名儿谁用现实里的名字,可别乱给我往脑袋上扣帽子。”江弦一脸冤枉道。
“是是。”
李景峰笑了笑,何启治又和江弦说了会儿创作谈的事情,俩人这才告辞。
夜里,江弦光溜溜搂着朱琳躺在床上,又说起今天的这件事情。
“我就吓吓你。”朱琳眨巴着好看的杏眸,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
她心里明镜儿一样。
相识这么多年,江弦对她有多用心,点点滴滴,她这个枕边人最是能看在眼里。
即便江弦的人生中真的出现过这么一个女孩儿,朱琳也不会说什么埋怨的话。
都是些过往了。
再说了,江弦又不是在里怀念她,每次都是把这女孩儿当日本人一样整。
那她能有什么好吃醋的?
聊了会儿这事,夫妻俩又做一次,休息时迷迷糊糊说起《末代皇帝》。
目前戏份已经快要杀青了。
还剩下一些镜头,要等到来年春天补拍,还有一些要去欧洲补拍,当然了,后期也肯定是在欧洲,在贝托鲁奇的大本营制作。
这也就是说,朱琳马上还得跟着剧组出一趟国,跑一趟欧洲。
“你去么?”
“我?”
江弦摇摇头,“不去了,刚接手《人民文学》,还离不开呢,事儿太多。”
“郑主任,人来了。”
“好,我马上过去。”
郑晓龙已经大学毕业五年了。
他当过兵,退伍以后分去了京城人民广播电台农村部当记者,后来参加高考上了北大分校的中文系。
大学毕业以后,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电台工作。
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不过四年时间,他们电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京城人民广播电台摇身一变,变成了京城广播电视局,局里又增加一个电视台,还增加了一个电视艺术中心。
当时台长就问郑晓龙的工作意愿,郑晓龙纠结了一下,最后选择了不大被人看好的电视艺术中心。
这个选择的确需要些勇气。
毕竟这会儿电视艺术中心完全草台班子。
电视剧到底是什么,国内的电视剧人还在有点迷茫的状态下不断学习,没什么成功先例可以借鉴,完全是凭感觉去摸索。
所以郑晓龙的这个选择,绝对是和大部分人所不同的。
也正因为此,不过半年时间,郑晓龙很快在竞争压力不大的电视艺术中心升任编辑部主任,主管剧本创作。
“晓龙。”
“江老师!”
郑晓龙从艺术中心出来,一路探着脑袋打望,很快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江弦。
他也是心里一阵激动。
想当初,他还给江弦主持的北影厂杂志《电影创作》投过稿子,在北影厂改了好长一段时间稿子。
当时江弦没少给他指点。
因此,江弦对他来说,是偶像,是导师,此刻又有机会见到这位,心里自然是忍不住的汹涌澎湃。
江弦看着郑晓龙,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很难想象,同样一名导演,不仅能拍出《甄嬛传》,还能拍出《藏海传》?
难道真的是我们哥哥有问题?
俩人唏嘘一阵儿,说了会儿当年的回忆,郑晓龙这才主动发问:
“江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江弦笑笑,“害,其实也没啥事儿。”
“您跟我直说,千万甭客气。”郑晓龙分外热情。
见状,江弦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这次过来呢,其实是想找你合作一部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