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自幼聪颖,而且是聪颖到了旁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出类拔萃的程度。
作为使节,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钟会认为,诸葛亮说是在问姜维情状,实际上不过是在打探大魏兵力罢了。
定了定神之后,钟会拱手答道:“好让诸葛丞相知晓,本使此番奉命前来,非是来送战书,而是来送劝降文书的。我家陛下有过言语,今日给诸葛丞相开出的条件与十年前的条件别无二致。”
“倘若蜀地能够迷途知返归顺大魏,陛下愿封诸葛丞相为王,关中之地也尽可封给刘氏为王。”
“稚子何敢!”王平听得不悦,瞬时将腰中宝刀抽了出来,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指着钟会的面孔:“竟然羞辱大汉!你是嫌自己命长了么?”
钟会心头一动,寻即面露惊异之色向王平看去:“阁下何出此言?关中之地岂不比益州更好?这是两个王爵,史册之中亦没有如此宽宏之事!”
诸葛亮摆了摆手:“王将军且收刀。钟会,你既然姓钟,可是颍川钟氏之人?”
“尊驾所言不错。”钟会点了点头:“先父乃是大魏故太尉钟公,江宁令钟毓是我兄长。”
为怕诸葛亮不知道江宁是何处,钟会还补上了一句:“所谓江宁,就是昔日吴国都城建业,大魏平吴之后改此城为江宁。”
诸葛亮并不愿意在言语上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争论,而是从容说道:“来人,将此文书取过来。”
“钟会,你既然做了使者,不论你年龄多少,本相只与你说与使者当说之事。此番魏国出兵多少,都是从何处进军?”
钟会没想到诸葛亮会问得这般直接,回想了一番自己来前所受的叮嘱,拱手答道:“尊驾,大魏此番三路出兵,兵力共计二十三万。陛下令我与尊驾以实言相对,并无半分虚言。至于三路出兵,乃是汉中一路、荆南一路、交趾一路,共为三路。”
魏国从南中也出兵了?!诸葛亮心头微动,不禁暗骂起了孙登来。若非此人自作主张未与大汉交通,就出兵袭扰交趾,否则魏国也难从这一路进军。
益州东南部如进乘一带,蜀汉朝廷从来没有过有效的管理,昔日诸葛亮出征南中平叛也没走到过这么远的地方。换句话说,在孙登出兵之前并没有过从南中向交趾用兵的事例,他这是通过自己的进军给魏国打了个样。
这个锅确实要孙登来背。
与此同时,堂中的王平、胡济等人也渐渐面露凝重。二十三万军队,这个数字听起来如此合理,以至于他们即刻就相信了钟会所言的真实性。
诸葛亮并没有继续发声,而是接过来那封魏国写作的檄文,徐徐看了几遍,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
“这封檄文本相看过了,汉与魏对立多年,本相也想请你与那曹睿回报一声,天命不在魏而在汉,不义之兵终将败退,若他识得胜负之理,不若也向大汉请降,本相做主请陛下以其籍贯谯县封其为谯王。”
这般话语钟会没办法接,只得拱了拱手,表示自己听到。
“今日见面就到此吧。”诸葛亮道:“回去告诉曹睿,本相就在白水等着他来。另外,本相再遣一人与你同去阳平关。”
“陈校尉。”诸葛亮伸手指了指与他从成都同来白水的陈祗:“本相稍后也拟一封信,由陈校尉去一趟汉中,将本相书信递给曹睿。”
“属下遵令。”陈祗没有半点含胡,拱手应下。
陈祗乃是刘禅最为亲信之人,三十岁就奉旨做了侍中,此番诸葛亮北上,陈祗身上也加了长水校尉之职,负责为诸葛亮统领亲卫军队。
换句话说,书信所能传达的力量总是比不过使者的。曹睿派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又是颍川钟氏高门之人,那他就将许靖兄长的外孙派到魏营中去,有来有往。
诸葛亮下了命令,并无一人敢于耽搁。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等诸葛亮写好了书信,陈祗就率着十名随员从白水关与钟会一同出发北上。
陈祗身材高大、相貌威严,在途中屡屡和钟会言谈。钟会虽是年少,一直也以家中高门和自己才智自矜,如此年少就做了散骑侍郎,更是以此自得。与陈祗交谈的过程中,钟会也感叹于陈祗的智谋与言辞不下自己。
若细细说起,无非就是陈祗反复套话、钟会反复识得和反套话,二人彼此不断暗中较量的这一过程。
钟会到达阳安关的时候,恰好是七月一日晚。
七月一日,曹睿在沔阳城南设坛祭祀天地,并号令北路大军出兵。与此同时,满宠在枝江城南以假节钺、荆南都督、征南将军、昌邑公的身份也与黄权二人代皇帝祭祀天地,宣告出兵。
北路、东路共二十万大军,一日之内齐动。
七月二日,在阳安关东北一百里、距离阳平关五十里的地方,钟会、陈祗二人及其随员与魏军大部遇上,二人也被作为前锋的后将军费耀亲自带入了后方中军之中。
曹睿没急着见陈祗,而是先将钟会召到了自己旁边,第一句话便问道:
“钟会,朕令你为使者之时你还心有惧怕。数日过后,你今日再看可有什么可怕之处?”
钟会躬身一礼:“是臣此前胆怯了,臣此番从蜀军白水营中,为陛下窥得敌军利害回来!”
钟会此话,又一番让帐中的卫臻、四名侍中以及另外三名散骑的目光向他看来。钟会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却也不惧,而是将胸膛渐渐挺起。
曹睿笑道:“怎么,你窥得什么蜀军利害?”
钟会郑重其事的说道:“臣此前侍从陛下身侧之时,曾听陛下与臣等言语过诸葛亮此人的卓异之处,可臣前日一见,却发现此人与陛下所言相差甚大。”
“其一,臣观诸葛亮坐于席上之时身形前弯,状似乏力,而且面色发白、言语气短,似乎身体抱恙。”
“其二,臣与诸葛亮说大魏出征二十三万之时,他也只是草草追问几句,便了结了此次会面。虽没有什么明确证据,可臣总是感觉此人兴致乏乏,而且、而且没什么信心的样子。”
曹睿听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钟会的聪慧程度曹睿是知晓的,他并非夏侯玄那种道理上的聪明、也非姜维那种大略上的聪明,若细说起来,倒像是与生俱来般的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一般。
简单来说,就是诸葛亮身体不好嘛!
曹睿缓缓说道:“主将身体抱恙,这的确算是一个值得留意的军情。朕听你说还有一使者陈祗前来,此人在何处?”
钟会答道:“就在营外候着。”
曹睿点头:“此人朕就不见了,稍后让卫师傅去见一见算了。你去把诸葛亮带给朕的书信取来。”
“是。”钟会应了一声,行礼后快步走出。
没过多久,钟会就带着诸葛亮的书信前来。侍中裴潜先接过展开看了几眼,才将其交给曹睿预览。
曹睿不过看了几眼,随即摇头笑道:“诸卿,诸葛亮此信还是一如既往,说什么天命在汉、曹氏为贼,以及拿汉光武破敌典故来举例子。不过此人书法倒是上佳,裴侍中帮朕收藏起来,朕要留着这封绢书。”
“臣遵旨。”裴潜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