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被陆逊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何状况,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回禀给了满宠。
大军兵力众多,依次行军故而显得有些缓慢。枝江虽与西陵不过一百五十里之距,满宠与作为其本部的右武卫将军夏侯献部离西陵还有五十里远。
“哼,陆伯言怎得如此懈怠?莫非封了王就不会用兵了?”满宠皱着眉头,攥着军报的右手重重垂下:“朝廷大军用兵岂是儿戏,由得他在这里玩什么争功让功?”
黄权捋须劝道:“满公莫要动怒,取下西陵乃是好事,既然是蜀兵弃置,谁取不取又有何干系呢?”
满宠脸色还是不好看:“不是有什么干系,而是他这般停滞不前的态度。当真以为朝廷出兵二十万就全胜在握了?再大的优势,还是要认认真真打赢才能作数!”
“来人,给陆伯言传我将令,命他率军勿要在故城洲外停留,明日清早就开始攻西陵峡口!大军行军作战,停一日都是不该!”
……
阳平关与阳安关的距离为一百五十里,恰好同枝江和西陵之间的距离一样。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扼守汉中咽喉的阳平关由于自然和人为因素渐渐被废弃,阳安关被命名为了新阳平关,继续肩负着蜀中门户的重任。
一百五十里,对数万大军而言是一个非常接近的数字,一个接近到两日急行军就能抵达开始作战的数字。
魏国乃是大国,在不欲开战的时候往往保持着克制。十余年间,从未主动在关中挑起战事,只是默默的积蓄着力量。但这在蜀国的视角看来就有些令人恐惧,对方有比你强大得多的军事实力,却还保持隐忍不发,只求来日开战后一战鼎定乾坤,这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
到了太和十三年的七月、也就是蜀汉建兴十七年的七月,这种压力彻底具象化了起来。
七月四日,魏军前锋后将军费耀部抵达阳安关前二十里处,就地扎营。
大魏在关西出战总兵力共有九万,左路郭淮、右路王昶二将分走了三万五千。余下五万五千士卒中,左武卫将军曹泰率一万本部及郭淮的五千汉中兵守在阳平关安后,曹睿自为主帅统四万兵往攻阳平关。
费耀率八千本部及郭淮部移交的五千步卒,合计一万三千,作为大军前锋,行在最前。
“陈校尉,卫仆射令我在此将你送回。”费耀朝着蜀汉使臣陈祗略略拱手:“就此别过。”
“有劳将军。”陈祗拱手致意,然后领着自己的随从一并回返阳安关。
不出陈祗所料,丞相诸葛亮确实在阳安关等着自己的归来。
遥遥见得诸葛亮身影,陈祗隔着两丈远躬身一礼:“禀丞相,属下惭愧,并未在魏军营中见到那曹睿一面。”
诸葛亮并不意外,徐徐说道:“大国之间有来有往。奉宗此行代表本相给魏国致信,不辱国朝威严,便是大功一件,不拘什么实际。”
“那曹睿在军中一并来了?”
“是。”陈祗略略低头:“属下听闻曹睿就在军中,他当也见到丞相书信了,或许为此不悦而不见属下,而是令魏国尚书右仆射卫臻与属下叙谈了两个时辰。”
卫臻也是诸葛亮的老熟人了。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之时,曹真有病抱恙,卫臻奉命紧急接替曹真职务总揽关西军事,一直持续数年之久,并以关西安靖之功得封公爵。
这些事情,蜀国内部都是知情的。
诸葛亮挑眉看了过去:“此番是用卫臻为将?”
“应该不是。”陈祗道:“卫臻说了此番曹睿自领大军前来。卫臻此人倒是像个儒士一般,只与属下说些经学中堂而皇之的道理,试图要借属下的口劝降丞相,当然都被属下驳斥过去了。”
“而且、而且卫臻还与属下说了许多魏国国内的政事。”
诸葛亮面色镇定:“都说了什么?”
陈祗长叹了一声:“说的都是国内的琐碎政务,诸如此前是如何划分出营州、秦州、湘州、江州等州,还说了去年在建安年间弃地处重立了朔州、今年魏国安定交州叛乱的经过、以及将交州之地分划为广州交州二州分别治理,还有重新恢复了珠崖州云云。卫臻还大言不惭狂言说益州之地广阔,分为三州治理方可。”
诸葛亮极有气度的问道:“他说怎么分?”
陈祗目光不敢与诸葛亮直视:“说南中当为一州,成都以北及汉中当为一州,成都以南及三巴、涪陵、永安当为一州。”
诸葛亮点头:“本相知晓了,卫臻还说什么政事了?”
陈祗面色微红,拱了拱手:“丞相,属下以为还是改日再说吧。大敌当前,免得丞相分神。”
高翔见陈祗此态,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担忧的看着诸葛亮的侧影。
“说!”诸葛亮声音陡然拔高了几调,面上终于起了几丝不快:“只言片语,有何不能言说?难道本相和大汉连几句魏国的政事都听不得了吗?”
“是,是。”陈祗完全不敢顶撞诸葛亮的威严,抿了抿嘴而后说道:“卫臻还说,魏国已经全面去了民屯,魏国原有诸州在去年又从三成五的税赋减到了三成,从吴国得的江南几州税赋更是直接实收两成五。还说了魏国在江南各处建了三十余座铜场,每月可得铜近二十万斤。”
“余下皆是些小事罢了,如太学已经毕业了十二期学生,共一千余人皆已授官,如魏国在海上占了岛屿迁民移居,如在朔州为胡人各分建制居住等等……”
蜀汉官员皆是一时精英,如何听不出来其中关窍?
比起什么‘大兵一到、玉石俱碎’的恐吓话语来,这些实际上的政事才是更能让人感慨畏惧的事情,从各个方面展示着魏国远超过大汉的国力。这才是真正具有威慑的话语。
诸葛亮长吸了一口气,将思绪渐渐收回,声音沉着坚毅的说道:“不论怎么说,我等据有雄关,理当疲其军、挫其锋而取胜!彼辈兴不义之举而来,是自取灭亡之道!”
堂中众人齐齐应声。
阳安关乃是如今大汉最北之险关。险关并非只是一座城池拦住路口,敌军就无法通行,而是多座城池、坞堡、营垒综合起来的防御体系。就算敌军能翻山通过,后勤辎重总是无法翻山的。扼守交通要道才是关隘的第一功能。
曹睿知道诸葛亮就在对面,并没打算诸葛亮能失误露个破绽给自己,故而只命前锋后将军费耀在阳安关东北二十里外筑下营垒,等待着自己的大军前来参战,准备老老实实的打呆仗、起发石车认真攻城。
曹睿就是要给诸葛亮压力,使他不得不留在阳安关这一最前线的地方和自己亲自对阵。
且不说分出的左路郭淮二万人、右路王昶一万五千人,满宠的十万余兵还在东面虎视眈眈着呢!
诸葛若在,自是无力经营别处。诸葛不在,则大军攻关更易。
这是一个诸葛亮躲不过去的阳谋。
……
直到七月五日,满宠才随军来到西陵城。
这个与枝江只有一百五十里远的小城,四年过后,满宠才站到了这个小城的城头。
陆逊有一点没有说错。蜀军弃了西陵和左近防御,那么此地就是大魏腹地,这些防御之处对大魏来说半点意义都无,来日或许还是要再拆除的。
在城头之上,满宠向西眺望,看到了西侧故城洲外的水军船队。
“姜伯约在何处?”满宠回头发问。
“属下在!”姜维向前迈了一步,抱拳应声。
或许是年龄越来越大的原故,满宠全然不压制自己面上的喜怒,带着明显可见的怒容说道:“你去替我问一问陆伯言,我前日就给他下了军令让他进取西陵峡口,两日过后他为何不动!”
姜维拱手应声,欲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带着担忧的朝着满宠身侧的黄权看了一眼。黄权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轻扬下巴,示意姜维自去。
姜维走后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带着陆逊的回复重新回到了西陵城上。
“陆伯言怎么说?”满宠发问。
姜维躬身一礼:“回禀满公,陆王说蜀军在江上防守过于严密,而且近几日风向都不对,水军处于下游,不利于逆江进攻,故而停滞此处。”
满宠怒起,用力敲了敲城头上的垛堞:“哪来这么多理由!若风向十日不对,他便十日不攻?一百日不对,他也一百日不攻?坐拥四万水军,船只数百,竟然如此畏战!”
姜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等级的重臣之间起了矛盾,不是他这种将领所能掺和进去的。
黄权看出了姜维的窘迫,挥了挥手,示意姜维及左近的张虎、曹肇二人一并离开。
直到三将都已走远,黄权方才看向满宠,小声劝道:
“满公,陆王显然是不愿强攻,大军已有优势,或许等待些时日就能更利,满公何必屡屡动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