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受杖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相反,这还是文人的勋章。
尤其是王学洲是以这样的名头受杖,更不会是什么耻辱了。
所以刘玉容他们十分不甘心王学洲只受十杖。
区区十杖又伤不到筋骨,这不是给他送清流美誉吗?
最少也要三十、五十杖,才能显出律法威严吧?
可,连宁亲王都和驸马爷吵了起来,也没改变陛下的决定,他们又能如何?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这回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方正坤被他们弄得数罪并罚,王学洲这边才才十杖,还送他名声。
真是得不偿失。
午门前沸沸扬扬,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副棺材。
“小哥,你带着棺材来午门前,不要命啦?”
“就是,这门口的都是煞神,看见你带着棺材来,岂不是要骂你晦气?搞不好还要治你罪哩!”
看到石明带着棺材来这里,不少人都好奇的凑过来看热闹。
石明泪洒衣襟:“我也不想的,但是没办法,前有邵大人弹劾方阁老被逼撞柱,后有我兄弟为了邵大人仗义执言,痛斥方阁老的党羽是非颠倒,要被杖刑了。”
周围的一听,精神一振:“什么?你家兄弟居然为邵大人仗义执言?你兄弟是哪位大人?”
“最年轻的那位状元,王学洲,王大人。”
“原来是他!我听说还是咱们邵大人同门师兄弟?”
“怪不得!都是一样的好官啊!”
“那当然,我听关中过来的商户说,旱情的时候,王大人在那边救了不少人哩!”
这其中自然有石明请来的托造气氛,也有真认识王学洲的。
他们正说着,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走了过来。
为首就是即将受刑的王学洲,朝恩一脸肃容的跟在他身后,后面是拿着廷杖的锦衣卫,再往后就是一同观刑的百官。
石明哽咽着指着王学洲:“来了。”
午门前,条凳摆好,王学洲便趴了上去。
朝恩两脚的脚尖微微朝内,尖着嗓子说道:“陛下有令,十杖则终!”
握着碗口粗廷杖的锦衣卫,扫了一眼朝恩的脚尖,便知这是要让他们小心下手,打的时候放水了。
“遵旨!”
他们应了一声,便将王学洲的衣服撩起,只剩下犊鼻裈护着屁股。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到跟前,王学洲还是有些紧张,他仰头吟诗,给自己壮气:
“柏府森森五夜寒,当年直气震朝端!”
“雄心欲扫豺狼道,壮发时冲獬豸冠!”
碗口粗的棍子,挥起来自带疾风,不少人都不敢看,直接闭上了眼睛。
板子落在屁股上,王学洲屁股一阵剧痛,但很快又消失了。
咦?
好像比想象中好一些?
这并不是王学洲的错觉,大乾朝经过百余年发展,廷杖这一块儿也算是早已掌握技巧。
执行廷杖的人,是专门负责这一块儿的,也就是说,他们经过非常专业的训练。
一杖就将人打死的技术他们有,百杖打不死的技术,他们也有。
为了掌握廷杖的精髓,确保一打就死或者百打不死,他们经过非常严苛的训练,还分为好几种打法。
比如找头猪来训练,以表皮不破但内脏受损的外轻内重法。
或将人打的皮开肉绽,但筋骨无损的外重内轻法。
或者专击尾椎、肾俞、环跳三穴,将人致死、致残、可愈等三种结果的三点定位法。
王学洲今日,受的便是外重内轻法。
为了不丢面子,王学洲咬牙忍受着。
‘啪啪啪’的声音打在身上,要说一点痛意没有,那全都是扯淡。
朝恩在一边提醒道:“王大人如果实在痛,也别强忍着,于身体不利啊!”
王学洲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碰撞,王学洲有了些许明悟,然后惨叫出声:“啊——”
这凄厉的声音,吓得观刑的百官齐齐一抖。
“啊——本官,宁死不屈!方家草菅人命!侵占民田数千顷!走私海贸,偷税数十万两!本官打之无悔!”
“啊——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石明忍不住落泪,要不是外围有禁军守着,他已经冲了过去:“你们轻点!”
周围的百姓听得也不落忍,冲着打廷杖的人怒吼:“王大人还年轻,身子还没长好!你们也太狠的心了!”
还有读书人在其中忿忿不平:“方家只手遮天!逼迫忠良,戕害官员,就没人能管吗?”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如将来有朝一日我入朝为官,绝对以邵王二人为榜样,绝不与人同流合污!”
赵行的脸隐在人群中,他愤而出声:“我们读书人,以修齐治平为己任,岂容宵小蒙蔽圣听,迫害忠良?他们逼的是邵大人吗?打的是王大人吗?”
“不,不是!他们是要折断我们读书人的脊梁!是要打断我们的骨气!是要令我们低头!”
“是要让我们听话,从此做他们的应声虫!”
听到这话,读书人全都握紧了拳头,表情愤怒。
终于有人振臂高呼:“诛方家!诛奸佞!”
“诛方家!诛奸佞!”
“诛方家!……”
虽然禁军阻止了学子们的脚步,却阻止不了他们的热血。
听着外面学子们的高呼,一群官员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他们望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那口棺材,顿时惊吓出声:“那是什么?棺材?!”
“什么?带着棺材来午门?装谁的?”
宁亲王今年六十有三,最忌讳的就是这东西,只瞥了一眼脸上便乌云密布,对着禁军怒斥道:“还不将人给轰走?居然敢带着这等晦气之物来午门!”
说话间,王学洲的十杖已经受完。
十杖结束,皮开肉绽。
屁股上鲜红一片,布料黏在屁股上,王学洲脸色惨白,宗朝义连忙跑过去:“你怎么样?”
王学洲躺在那里,提着一口气,对着刘玉容,宁亲王等站在最前面的人大声质问:“呜呼哀哉!权臣庇亲,纪法荡然!州县畏势,趋炎附和!豪强兼并,小民流离,是非颠倒,公道何存?”
“何、存?!——”
“轰隆!”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表演,天上一声雷响,照亮了半边天空。
也照亮了刘玉容几人青白的脸。
豆大的雨珠呼啦啦的倾盆而下。
王学洲吼完最后两个字,白眼一翻,重重的摔在了条凳上,晕了过去。
雨水落在身上,瞬间浇透了所有人。
他屁股上,雨水混合着鲜血,缓缓流淌。
外面的百姓跑走躲雨,但那些学子却一步不让。
“诛方家!诛奸佞!”
“王大人!我们全都是你的后盾!”
石明推着禁军的手臂往里面冲,声嘶力竭:“子仁啊!子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你让我备上棺材来接你,莫不是早已存了死志?天理何在!”
宗朝义抹了一把雨水,急的蹲下身子将王学洲背了起来,冲着石明斥道:“胡说八道!子仁一定没事!不准咒他!马车在哪?快回去!”
情绪激动的学子看到王学洲惨白的脸色和屁股上的鲜红,立马给宗朝义让出一条路来。
等他们走了,又转头对着百官大声道:“苍天有眼!定是在为两位大人哭泣叫屈!奸佞当道!蒙蔽圣听!诛方家!诛方家!”
“诛方家!诛方家·····”
他们一腔热血,伴着雷声和雨声,依然振聋发聩。
所有官员,全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刘玉容脸色比鬼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