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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西军再进军

    除去陈安、赵染、贾疋以外,在阎鼎的建议下,司马颙又征辟了谢班、韦辅、梁臣等文武十数人,各有任命。一时间,河间王的幕府得到了极大的扩充。至此,在失去了李含以后,征西军司终于再次迎来了一次大发展,颇得关陇民心依附。这都是因为河间王打赢了洛阳之役的影响。

    司马颙既然搜罗了不少人才,对于未来的发展也有了信心。他便听从阎鼎的策略,暂令民众休养生息,将对河东的战事推迟到今年的秋后。

    不过,开战虽说在秋天,但备战却要从当下做起了。

    毕竟刘羡成名已久,天下没有人敢对他有所轻视。这里还是关中,要知道,刘羡早年的名望,基本是在征西军司中打出来的,关陇无人不知道他的战绩。因此,哪怕他现在的军力有所不足,阎鼎也认为要慎之又慎,若不能研究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策略,西军是绝不会冒然动兵的。

    于是在整个四月,征西军司的幕僚们都在研究如何进军。

    东羌校尉贯先最先提出了一个可行的策略。他认为是张方既然在洛阳战胜了刘羡,不妨便学习张方,在河东也采取相同的策略。继而他研究了张方在洛阳的做法,提炼出三点要旨,分别是:围困、掠民、避战。

    所谓围困,就是设法封锁敌方,占据各要害的关卡地点,断去其内外沟通,使得敌军处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敌军退无可退,只能正面迎战,而战争中造成的每一点损伤,都将无法得到补给,继而陷入消耗战的不利局面。

    而掠民,就是加速这种消耗。在常人眼中,战争是两支军队的对战,民众与地盘则是对阵的胜利品。但张方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一眼看出,任何战争,归根到底都是要以民众为根本,如果没有民众提供赋税与民力,军队又不事生产,粮食与辎重便无法得到补充。那不如提前掠民,那便是彻底掘去敌军的根基,时间一长,敌军自然便会崩溃。

    避战,则是取胜的最后一道保险。虽然前两策都会对敌军造成巨大的损害,可这种损害并非是立竿见影的,它需要时间来显现出其中的威力。而在短时间内,反而可能会刺激敌军,令其孤注一掷地进行反扑。若以此为胜机,主动与其作战,反而可能会因为浪战而失败,令其转败为胜。因此,积极营造堡垒,与敌避战,也是不可或缺的。

    故而贯先照猫画虎,针对性地提出策略:

    可以用大军在河东各关卡布防,同时派出一支大军深入河东。将沿路看到的所有百姓,全部都迁入到关中。若有不愿意的,就地将其房屋烧毁,将存粮物资抢劫一光,让其沦为流民。这时候,流民们无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迫迁入关中求一条活路,要么就只能随刘羡军一起,成为对方的拖累。

    等到将整个河东郡烧为一片白地,刘羡无路可走,要么率军强行冲击关卡,在最不利的情况下进行决战,要么就地投降,沦为俘虏,要么就在河东郡活活饿死,除此之外,再没有第四条路可走。

    这确实是一个必胜的策略,可其余的幕僚们听了,多头皮发麻,不敢支持。

    弘农太守彭随听后,率先驳斥贯先说:“河东郡天下大郡,有四十万黎庶,一旦将其迁往关中,没了田地积蓄,那就是四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我王今年还要用兵,府中难道还养得起吗?若是养不起,岂非要活活看着他们饿死?”

    贯先早就想过了,他正色道:“慈不掌兵!这是自古便有的道理!刘羡这样的人物,张元帅为了对付他,在洛阳饿死了多少人?最终也不过是功亏一篑。更别说现在还没死四十万人,就是真死了四十万,甚至一百万,两百万,只要能除去刘羡,一切都值!”

    他甚至拿当年曹操屠杀河北来举例道:“魏武得邺城,两次苦战,将漳北几乎杀尽了,哪怕最后跑了袁尚,不也是一场大胜吗?”

    “这是什么话?!”作为司马颙目前的谋主,阎鼎也极为不满,他否定这个策略道:“洛阳是洛阳,河东是河东。洛阳那些蛀虫,平日吸饱了天下人的血,杀了也就杀了。可我们都是关西人,到底是以关西为根本的,如果连关西人也杀,就没有了立足之本,哪里还能容身呢?”

    其余人多也出声附和,无论张方在洛阳如何施为,但那远在崤山以东,哪怕山东人死光了,也与关中无关。可河东与关中之间,只隔着一条大河而已,若是生了大乱,几十万流民涌进来,又没有饭吃,那必不可能甘心饿死,大概率还是沦为盗匪。这无疑会对征西军司的统治产生巨大的冲击,也是许多人都不愿见到的。

    贯先见这么多人不同意,也知道此策是通不过了,不由有些悻悻,可口中仍然说:“此策最为稳妥,若是你们不同意,那还有什么策略呢?”

    这确实叫人头疼,在众人看来,张辅原本使用的逼降之策,就已经是很好的策略了。但在没有刘羡的情况下,河东各县都没有投降,足以说明不可行,而如今刘羡已至,必然士气更盛。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选择正面强攻。

    可正面强攻……会是一个好的策略吗?论野战,西军兵多将广,自然有取胜的概率,可若是刘羡避战,陷入攻城战的窘境中,那没人有信心能拿下刘羡,大家可都是知道泥阳之战结果的。因此,在否决了贯先的策略之后,其余人也都没拿出一个足以服众的方案。

    但刚担任平西军司的贾疋倒兴致勃勃。他到底是年轻人,虽然家风要求他举止沉稳,但内心依然渴望证明自己。故而在他人一连串的计划被否定以后,他毫不怯场,也想出一个新的策略,进献给司马颙。

    “殿下,我想应该令大军分四条路迈进,所谓四条路,是指龙门渡、蒲坂渡、风陵渡、颠軨坂这四条路,同时进军这四条路,才能摧垮河东的防御体系。”

    当贾疋说分四条路线迈进时,脑中想起的是当年羊祜谋划的灭吴战略。

    从局部一点上来看,正面与刘羡对敌,并不能担保取胜。可河东的防线是如此之长,多达近三百里,就和东吴的千里江防类似。从一点进攻,会很难展开己方的兵力优势,但若从四路同时进攻,形势就大不相同,顿时就能将河东的防御体系切割得支离破碎。刘羡只能防御一点,其余三路却难以抵御,到最后必然是左右支拙,进退维谷。

    “殿下认为四路进军的战法如何呢?我以为由张府君(张辅)任主将率三万人渡过风陵渡,进攻河北;阎参军(阎鼎)率军二万渡过蒲坂渡,进攻蒲坂;彭府君(彭随)任主将率三万人渡过龙门渡,进攻汾阴,殿下您亲自率领二万人翻越颠軨坂,进攻大阳。每日推进都不必快,为确保万无一失,可日行三十里,但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

    “我们沿路要确保军纪,不要扰民,尽可能多得用仁政来瓦解百姓的抵抗,确保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而且要每两日一通信,确保相互知道位置,随时可以声援军。若刘羡不应战,我们便汇合于安邑,若刘羡迎战,便由一方固守,三路来援,最后必能取胜。”

    这是最中正的战略,虽然乍一听起来,并没有多么奇特,但最考验谋划人员的耐心。而贾疋无疑考虑得极为细致,从人员、地形、时间等各方面都考虑到了,他甚至还列出了一份可能要用到的物资清单,可以说,看起来非常的清爽,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事实上,当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时,这确实也是最好的战略。不只是晋军灭吴,此前的晋军灭蜀,甚至楚汉相争,都是这种战略思想的表现。以项羽之神勇绝世,最后汉军四路大军汇合于一点,以绝对的优势,不同的方向同时发起进攻,也只能落得一个仓皇而逃的结局。

    那这个策略自然得到了大众的认可,司马颙也不反对,就对阎鼎说:“选定一个日子吧。”

    经过一番讨论后,大军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太安三年的七月己巳。按照惯例,这时候麦子已经割完,马也已经喂饱,若不下雨,土地干实,很适合跑马,那就是最好的渡河时间。

    于是征西军司开始为此做准备了,他们一面向河东派出斥候,广泛地向斥候侦探情形,一面向负责各路军队的主帅们通报计划,调兵遣将,当然,还要派兵前往关中各郡府中,令他们早早修缮甲仗,在农闲时训练士兵,并且加紧收集那些战争中必不可少的船只与车队,确保战时的后勤。

    还有一些使者,他们深入到各种深山老林之中,开始向各地方杂居的胡人部落们传递消息。征西军司既打算从他们的手中购买一些粮食与战马,同时也想再征辟一些胡人军队,尽可能增加在秋后作战时的兵力。

    一转眼就到了六月上旬,麦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成熟了,关中各地都开始征集赋税,渭水上停满了关中各郡收集来的船舶,只是眼下的船舱还是空荡荡的,看上去就像河水上提前落满了叶子。但再过十来日,它们将装满粮秣与物资,随第一批进攻的西军一同出发。

    事实上,第一批西军已经在弘农悄悄集结了。七月己巳是渡河的日子,但是在大河以西还有一个地点,仍处在刘羡所部的掌握之中,那便是夏阳。而这批军队的任务,便是攻克夏阳,然后占据龙门渡,才能按照规定的时间渡河。也正是因为多了一个任务,所以这些西军要率先出发。

    而这些西军的组成也不同凡响,他们都是从洛阳的张方所部里抽调回来的。按照阎鼎的建议,司马颙以表张方为司隶校尉为条件,成功从河南撤回了三万骑军,其中不乏在洛阳之役中表现优异、功勋卓著的吕朗、马瞻、刁默等部。有了这些人在,司马颙自然信心大增,于是尽数将其交给弘农太守彭随率领,让他按计划去攻打夏阳。

    只是由于夏阳不是一座小城,所以临行之前,军司中又开了一个小的会议,尽可能完善作战的细节,杜绝会发生的意外。

    司马颙主要是担心拓跋鲜卑的态度,因为夏阳拥有关中诸郡中,与拓跋鲜卑最大的一座互市,故而与拓跋鲜卑的关系较为良好。若是因为夏阳之战,惹怒了拓跋鲜卑,无疑会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明知道夏阳是刘羡的势力范围,可司马颙入关以来,一直没有对其做格外的处置。

    而今既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他对此更加重视,便格外对彭随嘱咐道:“攻城之前,要提前与拓跋鲜卑示好。我已提前准备了十万匹绢帛作为礼物,若鲜卑人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你就尽可能满足他们。”

    然后又讨论了一些关于安民、渡河之类的话题。大体上而言,对于攻下夏阳一事,他们还是比较乐观的。因为夏阳表面上是一座大城,但城防体系并不完善,这十几年来的大发展,多是在城外的市集中,县内的布局并没有大的改变。城小而民众,按理来说,是最容易攻克的。

    彭随对此也无异议,只是在讨论之中,他提起一事道:“从洛阳回来的士卒们说,他们在河南听说过消息,说刘羡投降了征北军司,邺城的成都王供给他人马,说是不日就准备袭击长安,诸位怎么看?”

    “他要打长安?”听到这句话,军司众人皆失笑,这怎么可能?河东一共能出多少兵马,自保尚且不足,要去攻打长安,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们也不相信河北会派兵来支援刘羡,因为兵力的调动无法遮掩。他们在河内郡派有斥候,并不见卢志调离前线军队。前线的军队不调动,用后方的乌合之众吗?那更是不成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故而阎鼎判断道:“这大概是刘羡故布疑阵,想骗我们暂缓进攻吧!”

    不过谢班提出,李矩曾经主动率军进攻临晋,说不得刘羡也会采用相同的策略,还是小心为上。司马颙觉得有理,于是就给长安的梁综下令,让他记得修缮城防,以防万一,如此就算是了事了。

    出兵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势,已经到了酝酿的最后阶段。只待一道雷霆闪过,便要将战争的阴云化作暴雨。

    而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这道雷霆轰然降临,可却与征西军司的预料完全相反。因为发出雷声的并非自己,而是理应被动的刘羡一方。

    太安三年六月丙子,刘羡率军突袭风陵渡,兵临潼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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