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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簇拥天子的军团一路向东横推。

    来到牛金授首,王昶投河处时,那位高坐于马背上的大汉天子才终于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将战事全权托付赵云、魏延,令镇东镇北各领一面先帝龙纛继续追杀残敌。

    此战已经胜了。

    但此战仍未结束。

    此地距潼关仍二百余里,收尾工作应当还有三五日。

    他这天子继续跟上前去,只会让将士不能放开手脚,全身心发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

    说不准司马懿突然坠马而亡,又或是被某名魏将斩首献上,最后大汉直接夺下潼关呢?

    收起这种无端的幻想,刘禅驻马而立,在一众龙骧卫的簇拥下静静看着王昶等人投河而死处。

    由于几百魏军俱是披甲投河,而漕渠水浅,流速又缓,所以赴水溺毙的尸体并未全部被水冲走。

    很大一部分被水流推到岸边,几人、几十人纠缠在一起,浑浊的渠水下,想来还有些尸体迭在一起,支撑上面的浮尸不致顺水而下。

    刘禅一时有些感慨。

    却不是为了这群人感慨。

    而是感慨于另一条世界线上丞相六出祁山的矢志不渝,九死不悔。

    又感慨于丞相虽屡屡不能得志却仍坚持北伐的背后,不得不坚持北伐的现实理由与政治意义。

    何也?

    无非四字。

    人心所向。

    曹魏才篡国几年,就产生了这么些所谓的忠臣孝子。

    如果大汉继续沉默。

    如果大汉放弃北伐。

    如果大汉停止用战争用北伐在天下人面前刷存在感。

    那么当经历过见识过大汉余辉的一两代老人慢慢消逝,

    生于曹魏,长于曹魏,习于曹魏的年轻一代,则必然只知曹魏,而不知有汉了。

    没有北伐,就没有大汉。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如今大汉天子御驾亲征,如太祖高皇帝还定三秦故事,克复西京,还于旧都。

    自汉丞相挥师北伐之日算起,不过五月。

    自汉天子御驾亲征之日算起,不过三月。

    天下之人,当复知有汉乎?

    …

    当肾上腺素带来的麻痹作用彻底消褪,被关兴、姜维等袍泽小心翼翼抬到金吾纛旓下的魏兴,已是痛得几乎昏厥过去,却不昏厥。

    抬来的路上仍痛吟惨叫连连,在见到天子忧心之意形于颜色后,这位被天子赐字光汉的雄壮汉子却是开始磨牙凿齿,忍痛吞声,再不发出一声惨叫了。

    于是汗水挂满他的额头,由于失血过多,整个人从面额到四肢,俱是惨白如同死尸。

    “不过一员魏将而已,只需再困他片刻则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如此奋不顾身?难道就为了斩将夺旗?现在倒好,要死了吧?朕看你分明就是想让朕替你养儿子。”

    半蹲在魏兴身边的天子言语之时声色有些责怪,又似乎自言自语,毕竟这位裹肠大战的蛮汉很难说还能不能听见。

    “说实话,朕本来还给你找了个爹,想让你替他养老送终,现在看来却是又要另寻人物了。”天子又自语一般低声开口。

    “什么爹?”本来咬牙不语的魏兴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却是不问陛下养儿子之事,只是对于自己突然被赐了个爹的事有些错愕。

    听说过天子赐婚。

    也听说过天子赐子。

    何曾听过天子赐爹?

    “你也别问了,活不下来就跟你无关了。”刘禅见魏兴还能听见,还能说话,忽然恍惚起来。

    安喜老卒被捅了一枪没死,麋威被砍了一足没死,好像他这天子自带什么疗愈光环一般,只要被他接见过的重伤员,不论受多重的伤,都有概率不受感染而死?

    节从龙骧刘桃不也是……

    刘禅又忽然一黯。

    刘桃的尸体他见到了。

    说实话,刘桃作为他提拔的十名节从龙骧之一,单论勇力比魏兴还要高上一筹。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渭水伤兵营初见时,明明重伤却强求住进轻伤营的其人说的一些话。

    譬如“陛下定能从魏狗手里打回大汉江山。”

    譬如“俺赌…只要陛下今日下山来看俺,俺便必然不死。结果…陛下果然来了。”

    刘禅还记得自己跟他说过话。凭他勇力,只要好好活着,就是校尉必也当得,识不识字都没关系。

    现在其人却是死了。

    没再等到自己再去见他一眼就直接干脆地死了。

    一念至此,刘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矫情起来。

    今日战死之人何止刘桃一个?

    负伤之人又何止眼下魏兴一人?

    自己又为何要在此刻单为刘桃,单为魏兴伤悲感慨?

    自责自省片刻,这位因为穿越未久,仍保留了现代人悲天悯人观念的大汉天子旋即明白过来。

    只因安喜老卒,刘桃魏兴,还有另外几十名自己知根知底却在今日战死的龙骧郎,对于他这大汉天子而言是一个个具体的人。

    而那些与他素未谋面却在战争中死伤的将士,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又或是一封战报里冰冷的数字罢了。

    可这些概念,这些数字,又切切实实是某个老人的儿子,某个孩子的父亲,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男子女子的兄弟。

    一念至此,一时之间,这位刚刚大战得胜的天子,这位随龙纛前压千军前指而热血沸腾的天子,兴奋喜悦与激动热血都慢慢消褪下来。

    不过到了这时,他倒觉得自己又像个现代人了。

    不多时,几名虎骑从却月阵中带回一大桶蒸馏过的烈酒,抬到了天子龙纛之下。

    随行的御医便遵天子吩咐,以蒸馏『酒精』替魏兴清洗伤口,再以热铁烫之,草药敷之。

    事实上,蒸馏酒精的器皿与蒸馏方法,两汉早就存在,只不过蒸馏酒并不受欢迎。

    刘禅虽知道浓度75%的酒精消毒效果最佳。

    也想了个办法,以反复蒸馏的高度酒精四份,外加一份蒸馏水,得到浓度近似75%的医用酒精。

    但这办法究竟行不行,酒精浓度究竟如何,他却着实不敢保证,一个搞不好,浓度不合适的酒精说不定还有反效果。

    但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随着酒精灌洗,看起来已奄奄一息的魏兴终于再忍耐不住,跟杀猪般惨叫哀嚎起来。

    刘禅听得痛,看得也痛,扭头不去看他。

    就在此时,那名被叫作季八尺的龙骧郎从虎贲郎组成的外围保护圈中穿行而过,走到龙骧中郎赵广身边说了些什么。

    赵广又向刘禅走来,禀道:

    “陛下,有个降俘自称是伪魏安西将军夏侯楙,欲见陛下。”

    刘禅一滞,不相信:“夏侯楙?他怎么可能会在前线?司马懿怎么可能让他来前线?”

    以夏侯楙尚清河长公主的主婿身份,司马懿估计早在决战前,就把他安排到峣关,或是直接请他从峣关出武关,回洛阳养生去了。

    赵广道:“臣亦不信,夏侯楙年纪四十上下,但季舒适才说,那自称夏侯楙之人虽长得有几分贵气,却是年轻俊朗。”

    刘禅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不再多想,道:“带他上来,朕倒想看他意欲何为。”

    赵广唤来一名龙骧郎吩咐下去。

    不多时,背后的却月阵方向,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刘聪,正推着一名被绳索捆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俘虏朝龙纛走来。

    而那长像年轻俊朗颇有几分贵气的魏国俘虏,在终于穿越重重护卫的虎贲甲士,成功来到那面属于汉天子的金吾纛旓下时,脸上原本倨傲不屑的神色却是微微一滞。

    只见简单的屏风前,一身银白色甲胄依旧未除的年轻将军端坐在胡椅之上,静静看着他。

    一顶银白色兜鍪被其人左手轻轻按在膝盖上,腰间佩剑剑柄亦被他右手轻轻按住,宁静自然,大有一幅不怒自威之象。

    片刻之后,其人却是以鼻冷哼一下,再度恢复了原本倨傲不屑的睥睨神色。

    刘聪弃了其人走上前来,对着汉家天子躬身行了一礼:“藩臣刘聪见过陛下!”

    说实话,刘聪亦是第一次见到大汉天子,一时间竟也如那自称夏侯楙的俘虏一般,被这位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又全副披挂刀剑加身英武得有些不像话的天子给镇住了。

    刘禅微点下巴向其示意。

    其人恭敬中有些自得,道:

    “陛下,此人乱军当中,欲登台地西逃,为臣匈族数百骑追上。

    “先是以财帛诱臣,见臣不从,才又说自己是伪魏安西将军夏侯楙,可许臣以伪魏高官厚禄,或是将来的一条生路。

    “臣又不从,其人最后才说愿降大汉,欲见陛下,说可为陛下拿下峣关潼关,藩臣于是不敢擅作主张,便领其人来见陛下。”

    如此言语,既是在述说事实。

    也是在向大汉天子表明,他匈族刘聪并非会为了财帛与官禄这些东西而偷偷纵敌的人。

    随着刘聪言罢,端坐胡椅上的汉家天子神情一凛,看向那显然没有降意的俘虏问道:

    “你为何说自己是夏侯楙?”

    那俘虏似是没想到汉家天子会如此直接,先是一愣,继而收起冷笑凛容相对:“你是汉家天子?”

    端坐胡椅上的大汉天子对此问不置可否,片刻后徐徐开口:

    “若说你一心求死,你却不能为国死命,慷慨捐躯,反诈称伪魏安西夏侯楙,以期得活。

    “可若说你一心求活,你却又诈称可为我大汉拿下峣关潼关,欲来见汉家天子。

    “你是何意?

    “是因只要见到汉家天子,对着汉家天子痛骂一顿再慷慨赴死,会让你在青史上留下名姓吗?”

    闻听这名虽不答他所问,却赫然是汉家天子无疑的年轻武人所问,那名英气俊朗的俘虏先是一滞,继而羞怒不堪:

    “大丈夫得活一世,岂可无名死于乱军之中?!

    “倘死于乱军,人谓我负国家!

    “今日明明白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

    “虽如汉天子所言欲邀名不假,却绝非如泼妇大骂,今吾愿已遂,可速杀我!”

    刘禅一凛,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你是何人?”

    那俘虏昂然挺胸,肃容作答:

    “累世二千石弘农湖县王氏子,王濬王士治是也。”

    王濬?

    这次轮到刘禅微微诧异了。

    那个『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灭吴大将王濬?

    名字对,籍贯对,年纪对,甚至于就连自负求名的性格,也符合那个灭吴的王濬。

    史书上说,其人年轻之时大造屋宅,开门前道路广数十步,有人说为之太过。

    王濬自负答曰:“吾欲使容长戟幡旗。”

    众咸笑之。

    王濬却不屑:“陈胜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长戟幡旗,乃是封侯拜将之礼。

    一如淮阴侯韩信为母修坟故事。

    韩信母死,贫无以葬,仍旧行营高敞之地,令坟旁可置万家。

    万家守坟,便是侯王之礼了。

    “伪魏篡汉不过二世,你弘农王氏又何来累世二千石之说?难道在伪魏二世为官也算累世了吗?”刘禅思虑许久,最后徐徐以问。

    王濬赫然一滞,被汉天子此问问得说不出话来。

    刘禅见状,又接着道:“你刚说欲明明白白而死。

    “可你弘农王氏世受汉恩,你出身王氏,却为魏国之臣,为魏国而死,难道这算得上明明白白吗?

    “大汉如今克复关中,弘农王氏不久便将归汉,你因魏死命,难道算得上明明白白吗?”

    王濬在恍惚之中被带了下去。

    说到底,大汉人才太少,而眼前这人多少有些用处。

    且不说军事,单论治郡治州的才能,其人多少也算得上是个良才,而且很能得百姓人心。

    在巴郡太守任上时,由于巴郡与吴国接壤,士卒苦于战争徭役,生男不举,直接溺毙。

    其人便制定严科厉法,减轻徭役课税,又免除生而抚育者徭役,于是被保全成活的婴儿数千人。

    二十几年后,王濬楼船出益州,被他保全的婴儿已经长大,可堪徭役供军,出征之时,这些人的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尔,尔必勉之,无畏死也。”

    在大多数为官者不当人的魏晋,能保持良心为贫民百姓做点事,得到贫民百姓拥护爱戴,确是一件颇为难得的事了。

    而且其人岳父,乃是如今被困在凉州的凉州刺史徐邈。

    或许能有些作用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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