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虽然没有皇后之名,但却有着皇后之实,自王皇后被废后便代掌六宫,已有数年之久。如今有嫔妃去世,她自然也要出面表示一番。
忠王和宁亲公主兄妹还在内室哭丧,只能由宅中其他男女出迎,呼啦啦一起拥至宅门前,直将个忠王邸大门都堵个水泄不通。
惠妃等人的车驾也在街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至禁军将士入前维持秩序,勉强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车驾才得以驶入王邸之中。
惠妃并没有直入停殡的厅堂,而是来到了堂外的大帐中,待到忠王兄妹入此哭拜,便温声安慰他们一番,并嘱咐他们若有所需、直告无妨,务必要将丧礼做的风风光光,使杨贵嫔哀荣全盛。
接下来又是诸外命妇入内参拜,闹哄哄好一会儿之后才算平静下来,张岱才得以入内拜见。
武惠妃见到张岱入来,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又笑道:“我还好奇六郎怎么在此,险些忘了原来也是姻亲。此间几家都是真正的世族名流,你来这里有没有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少俊朋友?”
张岱闻言后便也开口答道:“今日至此才知真正的簪缨世胄气象,我家中来助丧者也不少,却尽为几家朱紫所没。”
“张燕公虽然也是势位中人、当世名流,相较这些累世显赫的士流名族,终究还是欠缺了几分累积。幸有你等少徒英姿勃发、继续衔志努力,几代之后,一样可以不逊于人!”
武惠妃听到张岱这番感慨,便又笑语说道,接着她又招手示意张岱到近前来,轻声对他说道:“六郎,我正有意给你表妹、表弟访关中人家为婚,你觉得此间韦杨几家如何?他们当中也不乏数代联姻的世亲,若能亲上加亲、互为声援,岂不更佳?”
“表弟、表妹,他们年纪还小罢?”
张岱听到这话后,不免便觉得武惠妃有点操之过急了。因为子女接连夭折,武惠妃如今儿女年纪都不大,都还不到十岁。
武惠妃见他有些浑不在意,当即便摇头说道:“已经不算早了,谁家儿女生育养成也要数年之久,并不能仓促成人。见到别家好儿女,不先定下来,人家也未必会等待你!况此各家本就亲戚众多,子女但凡可观,访问者必然不乏。早早定下,才能安心等待各自成人。”
历史上武惠妃有两子两女长大成人并婚配,分别是咸宜公主嫁给观国公杨慎交的儿子杨洄,寿王娶了著名的杨贵妃,盛王娶了他母族武氏女,太华公主则嫁给了杨贵妃的堂弟杨锜。
由此也看出,武惠妃是真的喜欢跟弘农杨氏这种关中名门结亲,起码寿王和咸宜公主的婚姻都是她在世时结成的。而且她的母亲同样也是出身弘农杨氏,这种对关中名门的崇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胎教了!
但是这几桩婚姻怎么说呢,全都是一言难尽,唯一一个还算比较正常的那就是盛王的婚姻。至于那三个杨家的,则就是个顶个的坑。
杨洄乃是弘农杨氏观王房嫡传,刚才在外边张岱还看了几眼这小子,在弘农杨氏一众族人当中都处于众星捧月的地位。其母则是中宗嫡女长宁公主,中宗一家虽然玩废了,但长宁公主的封号食邑等还是保留下来。
作为弘农杨氏嫡传,以及公主之子,这杨洄在天龙人中也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拨,历史上能够得到武惠妃的欣赏而以女妻之,也算是理所当然。
不过身份高贵并不意味着品德高尚,这杨洄就是一个典型的贪乱乐祸的人渣、没有脑子的废物。做了驸马之后就开始协助他丈母娘搞事,孜孜不倦的搞出了三庶人案。
如果说这件事还算是武惠妃是主导,杨洄充其量只是一个帮凶,可是后来他与嗣岐王李珍勾结谋反,就说明这个货他是一个天生又蠢又坏的贱种,好好的活着当个人他难受。
至于寿王的婚姻,那就更不用说了。倘若武惠妃在天有灵,如果知道后续的事态发展,估计都得气得活过来!
所以当张岱听到他大姨此刻就流露出和弘农杨氏之流联姻、再叙李武韦杨情谊的浓厚意愿时,心里也是暗道不妙。
数年往来相处,张岱也是多得这位大姨的关照,就算一开始只是出于功利的攀附,到如今也已经颇有几分感情,不愿意看到武惠妃再重蹈覆辙,重复悲剧的老路。
自从王皇后被废之后,武惠妃便开始向皇后之位冲击,期间进行了诸多尝试。而一直等到十几年后她的女儿出嫁,有了杨洄这个好女婿,各种手段就变得激进起来,直接引发了三庶人案。
三庶人被杀之后,武惠妃也随之而去,在历史上留下一个狠毒又可笑的形象。但是一个心性狠毒、枉顾人命的恶棍在行凶作恶之后,会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一命呜呼的可能有多大呢?
所以真实的情况,武惠妃并不是狠、而是蠢,她完全没有武则天那种为了权位可以杀的人头滚滚的觉悟和能力。
所以在这人生的最后阶段,因为心有执念,她彻底的沦为了一个工具,她的丈夫、女婿以及其他人,都在利用这个工具想要去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从感情上来说,张岱是不愿意看到武惠妃最终沦落到那步田地。而从自身的利益诉求上,他也不希望武惠妃与弘农杨氏过于亲昵。
眼下武惠妃对他多有喜爱和依赖,甚至连儿女婚事都来问询自己的意见,固然是因为他本身就引人喜欢,但同时也是因为武惠妃能够找到的帮手实在太少了。
可一旦她与弘农杨氏联姻,外间一大院的狗头军师,谁都能凑上来叭叭几句,武惠妃对自己的依赖度必然会有所降低。
到时候张岱就算有心阻止,到时候只怕也会因为这些人的离间中伤,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大姨乐呵呵的往那老路上跑去。
所以最好的做法,莫过于防患于未然,直接掐断这种可能。
“请姨母暂且屏退左近几人,孩儿有几事请告姨母。”
张岱想了想之后,便开口对武惠妃说道。
这请求自是有些冒失,但武惠妃对张岱也有了解,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作此姿态,于是便先摆手示意身旁近人到帐外看守,才又向张岱轻声笑语道:“你这孩儿欲言何事,还要如此防备别耳?”
“孩儿想请问姨母,是欲子女结缘这些名门旧族,还是要己致坤位?”
待到帐中只有两人,张岱当即便望着武惠妃发问道。
武惠妃没想到张岱问的这么直白,一时间也有些慌乱,先是下意识的左右打量,旋即才又转回视线来瞪着张岱嗔怪道:“你这孩儿也当真冒失,事情岂可……这又怎么了?我欲致坤位和孩儿们结缘名门,又有何相悖?这些人家与我为亲,自然也会为我助势啊!”
“姨母此言谬矣!请姨母观望这满庭世胄,除此一身血脉,谁有一二事可夸?他们各自尚要抱冢中枯骨以食,更有何志力益人益国?”
张岱当即便又不客气的说道:“况此诸类各凭身世已经能够身被朱紫、坐至公卿,姨母欲亲而悦之,舍一子女便欲招作爪牙,恐怕不能。”
“这么说太刻薄了,他们祖辈英华辈出,所以才造成一番富贵延传后世、裨益儿孙。如今纵然还没有志气伸扬、事迹称夸,那也只是还未逢时罢了,但总归还是家风可观、教养得体。六郎你或自恨身世,怨望名流,这样的心机大大不妥,只会让你孤僻狭隘,渐渐的自绝于人!”
武惠妃听到张岱这么说,当即便皱起眉头来不悦道:“况此群众尽是亲戚之家,我之所图也只是门内之事,更不需他们有什么雄才大志、做我鹰犬爪牙,只消关键时刻助言发声,这一份亲谊就让人感动!”
张岱自知武惠妃这种观念形成已久,很难凭着几句话就给摧毁掉,所以就得下猛药。
于是他便又继续说道:“事若真如姨母所言,如今身居春宫者,不应是太子,而该是忠王啊!忠王外家、妻室俱是名族,此间满庭俱是,可谓声势浩大,诸皇子谁人可比?”
“这、忠王、忠王只是恨非长息,若是,太子岂能夺之?”
武惠妃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开口说道。
“姨母也不能吗?假使太子不举,忠王顺次居长,姨母将以何撼之?”
张岱讲到这里,便见到武惠妃已经是脸色大变,他当即便又趁热打铁的说道:“此中群徒不过丰年之美玉,琢之磨之,可以怡我心神、陶冶情操。但今姨母所需要的却是荒年之粮谷,储之食之,可以壮我形骸、遂我夙愿!则天太后当年,可不是一味的央求外家才有后事!”
“慎言、慎言!则天太后她,我哪敢……”
武惠妃闻听此言,脸色又是陡地一变。
“圣人英明神武,人事俱存于怀抱。立嗣之年便已经可见,所谓名族旧亲亦不可干乱名次。姨母今若亲之,恐怕未受其利,先受其累。所谓名族,大而无当,好食人肥己,难赖以成事。”
张岱将利弊深刻的剖析一番,然后便闭嘴站在一边,看着武惠妃脸色不断变幻的皱眉沉思。他相信武惠妃只要还有基本的利弊判断能力,就能够将自己的话思考清楚。
“六郎你说得对,说的有道理,我的确是计浅了……”
好一会儿之后,武惠妃才开口喃喃说道,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望着张岱说道:“六郎,你做我婿子怎样?你娶了你表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