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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5 齐大非偶

    啥?

    张岱怀疑自己听错了,两眼瞬间瞪大,难以置信的望向武惠妃。

    武惠妃脱口而出后,接下来思绪便快速转动起来,同时嘴里又说道:“六郎你说得对,这些名门世族各有所恃,难能指望他们成事!圣人当年尚且不能,唐元功簿,无此诸家姓名!我纵将儿女亲之,他们也只会觉得我羡慕名族、高攀为荣,不会真心助我谋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益之!”

    “六郎你不然,你这孩儿近年在我眼前成人,我知你崇恩尚义的本性,也见你时誉鹊起、人尽称赞,更知你是真心为我谋事!你母是我姊妹,嫁女给你,甥子变作婿子,是亲上加亲……”

    武惠妃越说越是激动,以至于望向张岱的眼神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变得更加亲昵和喜爱。

    “这……”

    张岱也没想到,他只是想劝她大姨不要再走上原本的老路,却没想到劝着劝着扯到自己身上来了,而且看武惠妃的架势,大有要就此说定、不容置疑的模样。

    张岱对此自是万万不肯,且不说他与云阳县主私情早定,就算没有这么一回儿事,在见到张垍做了驸马后家事上的种种变化,必然也不愿将这么一个活祖宗迎入家中来。

    而且咸宜公主作为圣人和武惠妃的女儿,出嫁后各种待遇以及从人侍者肯定要比宁亲公主更多,那就是一个加倍明亮的探照灯,足以将张岱各种人事布置都给探照的纤毫毕露,那可就真要命了!

    此事他虽然万万不能答应,但却也不能直接开口回绝,总要给武惠妃以足够的情绪价值,才能避免让她心生芥蒂。

    他心里思忖着,又俯身深拜于武惠妃席前,口中哽咽道:“不意姨母如此厚爱孩儿,恩情如此,舍身难保!只不过,孩儿所以进言以劝,绝不是为的邀恩求宠、一己私愿……”

    “痴儿,你的心意如何,我又怎么会不知?之所以有此念想,也不是因你一时之规劝。我早有类似的想法,但之前还为一些俗念遮掩,未够透彻。今日听你分讲清楚,便也坚定了本心。”

    武惠妃见张岱感动的哭拜席前,心中也是颇感欣慰。

    她若当真将女儿许配给外间那些弘农杨氏子弟,那些人未必会如此激动感恩,而除了一个家世之外,那些人真是方方面面较之自家这个甥子都相差甚远!

    所以武惠妃也越发觉得自己这决定没错,像这样一个能够知心知意且才智超群,并又风采卓然、俊美无俦的女婿,若是错过眼前,又能去哪里找?

    “姨母有此恩顾的心思,孩儿已经铭感五内、毕生难忘!然而越是如此,越发不敢腆颜受此恩宠!”

    张岱闻言后忙又顿首于地,语气也变得更加激动和诚恳:“表妹娇贵皇女、千金之躯,孩儿不过臣家庶息,侥幸得于亲长赏识,岂敢恃宠生骄、妄动亵渎之念?

    何况我叔已经先得尚主之荣,岂有叔侄并得尚主之理?天下忠义臣家众多,实在不敢奢求再顾。强求宠眷,过犹不及!

    尤其相逢以来,姨母已经恩我良多,即便无此更深情义,前恩已经足令孩儿恭为姨母效犬马之劳!姨母夙愿,远非孩儿一人能够助成。所以更宜为表妹精选一良配,为姨母更择一良缘!”

    “你这孩儿,当真赤子心怀,凡事都多多为人设想,越发让人感动!如此知恩尚义,我若竟然错过,岂不让世人笑我不能识人?至于其他事情,更不需你来操心。我为我女访觅良缘,谁敢阻我,岂能饶恕!”

    武惠妃听到张岱面对如此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却仍然能克制自己,全心为她设想,心中自然是越发的感怀,语气也越发的笃定。

    张岱闻听此言,不免有些欲哭无泪,额头上汗水都急的涌了出来。他固然心机深沉、巧舌如簧,可是在面对武惠妃的真诚时,却都有点无力。

    “姨母如此真挚相待,更让孩儿无地自容!来年若或因我才力微弱而令姨母夙愿不成,孩儿百死莫赎,更有何面目以见恩亲?”

    张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痛陈利弊:“姨母恩情若斯,孩儿纵与表弟、表妹非是一母所出,亦自觉情同手足,盼望他们能享尽善美之人事!而今几人尚且年幼,一旦近年内姨母实至名归、进居坤极,则前定诸事皆需再作更改。若孩儿当下便厚颜求宠,来年恐为千夫所指……”

    武惠妃听到这里,神情也是微微一动,她自然期待着能够早日成为真正的皇后。而且事情正如张岱所说,一旦她来日成为皇后,子女便是嫡出,婚配自然也要有着更高的选择标准,那时候凭张岱的身世的确就会有些尴尬。

    毕竟她的儿女都还未满十岁,谈婚论嫁最起码也要再过上数年之久。而这数年时间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眼下便定下了婚约,那么来年无论继续履行婚约、还是直接悔婚,都有许多不妥。

    想到这里,武惠妃也不再强要立即便敲定此事,而是又望着张岱感叹道:“你这孩儿当真将诸事都设想的周全稳妥,让人大感受益、也无从挑剔。若不再将这些关中人家视作良缘,事情确是不必谋断甚早。

    但正如你诗辞所唱,曾经沧海难为水,见到我甥儿如此优异少俊,日后更有何家少才能入我眼?若是他们竭尽表现,尚且不及六郎二三,则我家女子又何必作配于此类庸拙之徒啊!”

    张岱听到这里,额头上汗水越发的细密,心里直叹他大姨既然也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就不打听打听他是唱给谁听的吗?须知那天寿王也在现场啊!

    原本他还想着,来日与云阳县主成亲,即便是有什么阻滞变数,有他大姨在后边给他撑腰,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可是他却也没想到,他大姨俨然成了这事情当中最大的变数。

    他这里巧舌如簧的婉拒这一桩婚姻,若再转过头去便和云阳县主谈婚论嫁,武惠妃必然也会明白他内心真实想法,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那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张岱又不免暗觉头大。看来他也不能恃着自己的先知之能便肆无忌惮的行事啊,就算是改变了人事原本的发展轨迹,接下来的走向也未必就会向好处去发展。

    现在他大姨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那他跟云阳县主的事情最好还是冷处理一下,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委婉的向武惠妃透露并说明一下,尽量避免她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情况发生。

    不过事情倒也并非全无收获,武惠妃不再心心念念的要跟弘农杨氏联姻,就是一个很好的转变。

    姨甥俩在帐内密话多时,这时候外间又有新来吊丧之人在帐外请见,于是张岱便顺势告退,武惠妃便也轻声叮嘱他不要将今天的对话泄露于外。

    张岱自然知道轻重、口风紧得很,他反倒有点担心他大姨傻呵呵的哪天跟圣人吐露心扉。

    不过就算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除了他说太子或将不举、以及拿武则天事迹奉劝武惠妃之外,今天的谈话倒也没有什么违禁内容。

    无非是在告诫武惠妃不要去刻意的结交那些大而无当的关中名族,以及他自感自惭形秽、齐大非偶,谢拒武惠妃亲上加亲的提议。就算这些内容传到皇帝耳朵里,也不会造成多么恶劣的联想。

    张岱刚刚退出大帐来,便见到一名华服妇人在几十名奴婢拱从下向此而来,这妇人便是中宗之女、长宁长公主。

    长宁长公主的夫婿观国公杨慎交乃是杨贵嫔的同族堂兄,不过长宁长公主眼下跟杨贵嫔倒是没啥关系。因为杨慎交开元十二年去世后,过了几年长宁长公主便改嫁武功苏氏的苏兴。

    长宁长公主到忠王邸来,明显也不是为了吊丧,她甚至连灵堂都没有进去,便带着儿子杨洄径直入拜武惠妃。

    张岱看到这一幕,心中便微微一动。看来他大姨有这想法也并非一时,想必也曾向旁人询问过,所以才让长宁长公主闻腥而动。

    “你怎去了那么久?今日登门吊丧着,全都是关中世族名流,若能结识投契,益你良多,千万不要失礼!”

    张垍见张岱去了好一会儿才返回来,当即便连连向他招手,待张岱走近后便沉声叮嘱道。

    张岱自将他这一番话当作耳边风,视线在庭院里一转,发现到来的宾客较之自己入帐前又多了不少,可见忠王这些亲戚们当真是人多势众,场面要比太子大得多。

    他这里刚刚收回打量的视线,却又看到刚刚才入帐的长宁长公主母子很快退了出来,长宁长公主脸色有些尴尬不豫,其子杨洄则垂头丧气的随行其后。

    看到这一幕后,张岱便不由得面露笑容,果然人的境况好不好,还是要对比出来。很明显他大姨是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去,所以便没有给这对母子什么好脸色。而看到她们碰壁,张岱的心情也好转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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