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嫔这一场丧礼,忙忙碌碌好几天才算过去。送葬结束之后,除了其儿女还要各自守丧之外,其他人自然也都恢复了正常生活。
其实圣人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就在贵嫔送葬的前一天还在兴庆宫宴请了陇右入朝功士。
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是有点无情了,但对天子而言,这都是常规操作。圣人为天下之主,时间和精力都是非常宝贵的,天下万事万物皆争欲陈列于前,想要获得其长久眷顾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吃完席之后,张岱也要正式履新上班了,得赶紧去御史台报道。
他也遵照云阳县主的叮嘱,在正式上任前来到岐王邸,县主早为他准备好了赠送同僚的各种礼物,多是笔墨文具,也有环珮饰物,以及书画文物。
这些礼物虽然有一定的价值,但也不算太高,属于那种官员一般消费得起、但也会感觉有些肉疼、如果别人送给自己则会挺高兴的档次。
其中最为珍贵的,则就是赠送给中丞裴宽的礼物,是号称初唐四大家的薛稷的字帖。薛稷书画双绝,本身也是地位崇高,受累太平公主谋乱而被赐死,去世后其书画作品大多为岐王所得,市面上则千金难得。
这些礼物全都已经被整齐的装进礼盒里,装了满满的一大车,并还贴心的准备了送礼的名单。
张岱看到这些之后,也不由得大感云阳县主真是一位贤内助,越发坚定了要迎娶县主的决心。无论未来有什么艰难阻挠,都要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带上这些礼物之后,张岱一行便往御史台而去。
长安城有三座大内皇宫,而御史台作为朝中最为重要的监察机构,其办公地点便也分了三处,诸大内各有驻守。但若说到规模最大、职能最为齐全的,自然还是位于太极宫皇城中的御史台官廨。
当张岱来到台门外的时候,也不由得感叹幸亏洛阳城只有一座皇城,否则他当年铜匦投书后去哪里继续告状怕是都搞不明白。
不同于皇城中其他官署,御史台官廨大门是向北开的,有一种说法是御史台主阴杀、不向阳,所以台门北开。但也有人说是因早年间有尚书省高官兼任御史大夫,为了从御史台往来尚书省方便,所以直接向北开门。
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想到洛阳皇宫太常寺官署中的崔公望省楼,张岱还是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我大唐高官们就是这么有尿性,绝不委屈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快乐怎么来!
张岱刚刚来到台门外,便见到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有几分陌生的身影,正是王翰。
“下官日前俗事系身、入台已迟,何敢当王学士于此相候啊!”
张岱连忙快步上前,向着王翰作揖说道。
王翰早年受张说的连累而遭到贬谪,而后又受张岱的影响索性辞掉了官职,只在洛阳隐居,结果身染重疾、险些丧命,返回并州乡里疗养许久才渐渐有所好转,并在不久前回到长安。
“六郎于我有救命之恩,于此相迎,亦属应当!”
大病一场之后,王翰不只形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性情相较往年也收敛许多,只是看到张岱后更加的热情,入前便揽着张岱的胳膊大笑说道。
当年他新染疾,自己都还茫然未觉,幸在张岱察觉并作提醒,这才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于是他便将张岱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前他便对张岱的才华极为欣赏,如今则就更加的关系密切了!
王翰一边将张岱引入御史台官廨当中,一边对其笑语道:“宪台自有自己的规章令俗,六郎入此称谓也要有改。如见侍御史,则称以端公。至于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则俱称侍御。三院之外可各相称谓,三院之内则以此称,张侍御要铭记啊!”
御史台内部有三院,其一为台院,由侍御史主持。侍御史员额有六,其中四员为正员,两员内供奉同正员,资深一人掌判台事,称为杂端。
一人知公廨、留司办公,一人知弹、专掌弹奏,一人知西推、掌推京司诸事及赃赎、三司事宜,一人知东推、掌推诸州及理匦诸事,另有一人分司东台、掌弹推洛阳百官违禁诸事,此众人统称散端。
其二为殿院,殿中侍御史六人,内供奉三人。殿院掌殿廷供奉之仪式,及朝会、典礼等诸场合当中朝臣班列次序及言行等诸事是否有违规,并且辅佐台院侍御史处置事宜。
其三为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人,监察里行无定员。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整肃朝仪,同时还有监南选、处决囚犯、祭祀、习射等诸事,分察尚书省六司、知太府、司农出纳等事宜。
“三院御史,各有职责。察院虽处最卑,但却最为权重,职务繁杂,百司畏惧!”
王翰一边将张岱引往长官知事厅堂,一边在途中向张岱介绍着御史台内部各种人事结构。
张岱尽管已经不是初入官场的小萌新,但对御史台的内部结构如何了解的也不甚具体,此时听到王翰的讲述,也不由得眉飞色舞。
他固然知道监察御史职权颇重,却没想到竟然这么重,简直就是台院、察院管得了的我要管,管不了的我也要管。如此一个御史台小霸王的职位,简直就是为他这种爱好无事生非的人定做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直事厅外,张岱在厅外稍作等候,王翰则入内通禀,不多久又行出将他引入进去。
如今的御史台中,御史大夫由定州刺史张嘉贞遥领,之前的御史中丞宋遥在严挺之被贬于外之后,也被当时的宰相杜暹以牙还牙的安排留司东台、打发到洛阳去了。另有一个御史中丞李怀让,则出为外州刺史。
相当于好好一个御史台,就被两个宰相给玩废了。张岱猜测之前那两个家伙大概也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御史台不能正常行使监察权和弹劾权,所以朝政才由得两人瞎折腾。
等到两人被罢相后,宰相萧嵩才安排亲信裴宽以中书舍人而兼领御史中丞,让御史台再次有了新的长官。
“下官监察御史里行张岱,见过裴台长!”
张岱入堂之后,便向着端坐堂上的御史中丞裴宽作揖道,同时心中也不免暗生感慨。
他之前在洛阳初见裴宽时,其人才只担任刑部员外郎,还是自己姑夫郑岩的下属,但是在跟着萧嵩外出溜达一圈后,再回朝便已经身兼中书舍人和御史中丞两大要职,俨然已经是当下最出众的政治明星之一。
至于他姑父郑岩,则还是靠着丈人关照提携,才混上了一个万年县令。固然也是正五品的畿县令长,但谁也不会觉得万年县令要比中书舍人和御史中丞显赫!
虽然彼此老大有点不对付,但裴宽对张岱态度倒还算和蔼,也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向张岱回礼道:“张侍御近年贤声愈重,日前任职左拾遗便多有良计进上,如今身入宪台,对人对事有何创见,可一定不要藏拙啊!”
御史台中有一桩比较好,那就是不像别处那样等级森严。别司僚属入见长官,都是要隔品致敬、要作拜礼的。这倒霉规定还是张说搞出来的,他升任尚书右丞相后,四品以下官员统统都要作拜。
但是御史台这里,大家统统都是天子耳目,所以低品御史们在见长官时,统统与之抗礼,不肯跪拜。
当然这也要分人,像是之前崔隐甫担任御史大夫时,行事刚猛得很,御史台官员遭其罢黜近半,大家也就都没有那么头铁了,该拜还是要拜。
两人寒暄几句,张岱顺势送上县主准备的那一份礼物。当裴宽见到薛稷的字帖真迹后,顿时也是爱不释手,连连致谢,并还笑语道:“听闻张侍御同样也是笔法庄谨可观,来日同署共事,我也有机会亲睹你的笔法了!”
“下官一定勤加练习,盼能笔力激涨,以求不污台长视听!”
张岱连忙又作揖笑道,彼此寒暄一番便告退行出。裴宽本来还想给张岱安排一名令史做向导,见王翰那么热情,于是便也作罢。
“裴中丞以下,便是台院诸端公了。其余人倒也无须过多在意,唯班杂端还是要礼见一番。以后台中行事,也更方便。”
行出直事厅后,王翰又对张岱说道。台院四名侍御史、两名内供奉,王翰自己是一员,他所说的杂端便是掌管台院事宜的侍御史班景倩。
“这位班杂端,是不是往年任职宇文相公门下?”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开口询问一句。
王翰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又对张岱说道:“六郎也不必太过担心,班杂端虽然旧年从事宇文相公门下,但今分处别司,不相辖制,也不会因为旧事过多刁难。他纵然有心刁难,我们也不必惧他。除我之外,台中还有新进归台之元端公,足以照庇六郎安心于此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