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院就在直事厅一旁,张岱跟随王翰进来之后,堂中除了一些书吏等办事人员,唯杂端班景倩和另一名知院事的侍御史在堂。
“下官见过班杂端。”
张岱入堂后,便向班景倩拱手为揖。
班景倩年纪四五十岁,瞧着老成稳重,见状后便也起身向张岱颔首笑道:“台中多是老物,闻张侍御如此少俊才流得选司宪,宪台群僚都在期待能够早日于此相会呢!”
班景倩笑容和蔼,并没有要找茬的意思,这也让张岱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就算对方态度不善,张岱倒也不需要太过忌惮,正如王翰所言,他眼下在御史台中关系也是很硬的。
在与班景倩简短寒暄之后,张岱当即便疾行到堂中另一侧的案席前,然后便俯身作拜下去,口中恭敬说道:“孩儿拜见舅公!”
此间席案后方的中年人早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望着张岱,见其入前作拜,当即便捻须笑语道:“今在公廨,小子不必多礼!诚如班杂端所言,台中言官多是老物,你这样的英俊少年难得入此。
但既然承蒙诸相公厚爱选授来到了这里,就不要辜负恩用!人之风格各有不同,宪台之中则唯以强直为重。日后在直,谨记此节,见不平则鸣、闻不法则纠,将你过往风格大扬于此,执言司宪、肃正世风!”
能够如此热情夸奖的,自然不是外人,这中年人正是张说的小舅子、燕国夫人元氏的弟弟元彦冲。之前崔隐甫担任御史大夫,大力肃清张说党羽,元彦冲作为其小舅子自然也免不了首当其冲,直接被优化掉了。
如今随着张说的势力再次有所恢复,党羽们也都陆续归朝,元彦冲便也得以再返回御史台任职侍御史。
所以眼下御史台中,明确属于张说一系的就有两名侍御史,至于其他的殿侍、监察之类,也都有不少亲近张说之人,张岱在这里的确是混得开。
宇文融在御史台势力同样不小,就比如这个台院老大班景倩。之前宇文融便从御史台一路升迁到了御史中丞,而其括户期间所辟用的各个使职判官们,也都陆续进入了御史台当中任职。
包括如今的中丞裴宽,也曾在宇文融属下任职过。
这些政治人物各自人脉关系都很复杂,这也是为什么就算一些领军人物倒台了,其从属诸员却仍然没有随之一同倾覆,哪怕短时间内受到一定的影响,之后又会陆续回到时局中来。
不过张岱还是有点疑惑,宇文融本身已经成功拜相,在御史台中又拥有颇为深厚的影响力,历史上为什么还是仅仅在拜相百日后便遭到了罢黜?这得多能作死,才能完成这样的速通成就?
张岱这里疑窦未解,一旁的元彦冲便又笑语道:“知你今日入台,我已经吩咐厨食盛备饭食稍作祝贺。你且先与王端公游览别院,稍后廊下再会!”
听到这话后,张岱便又告退行出,跟王翰一起继续游览御史台。
台院一旁就是殿院,眼下殿院中人并不多,而且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殊请见之人,王翰只是随便介绍了一番然后就将张岱带离此间。
察院位于御史台的东面,规模和面积也是三院当中最大的,占据了整座御史台公廨将近一半的区域。
“三院之中,察院员额最众,东北是监察本院,东南则是十道使院。监察御史巡按州县,春秋各有出使,凡所巡归,俱于十道使院编整奏闻。”
王翰讲到这里后又对张岱说道:“来日六郎若有出使,需拣一二判官并诸令史同行。你若有得力书记之选,可引入台中以处令史之职,若无,则由台中择员配给。”
“监察御史竟可自募僚佐?”
张岱闻听此言,也不免大感惊奇,没想到监察御史还有这样的特权。
见到王翰又颔首确认,张岱心中便忍不住思索起来。令史就类似于后世机关单位里的合同工办事员,本身并不在编,职责就是处理本司各种杂事庶务以及公文事宜,这对一些有其他途径做官的人而言自然是看不上的,但对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则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岗位。
如王翰所言,每一名监察御史都可自辟一到两个令史,当他留台的时候做个文书秘书,出使的时候则做随从判官,其职事范围要比所谓的防阁、庶仆等仆役更宽广得多,而且担任令史时间久了还能获得转正机会,从流外入流,获得正式的官身。
单单这一点而言,监察御史的待遇甚至就连五六品的一般朝士都比不上。尚书省的郎官再怎么清贵,也不能随随便便将亲信家奴安插进本司之中任职官吏。但监察御史在任职以后,就能立即培养自己的心腹。
王翰见张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又笑语道:“监察御史职在分察百僚,以举劾匡正为能。但人只两眼,竟日端坐台中,又如何能分察百僚?所以辟用令史,以当耳目,犹御史乃天子耳目。该当择谁,六郎也当慎重挑选啊!”
张岱闻言后便也连忙点头应是,越发觉得这御史台自己真是来晚了!原来做了监察御史之后,就能在官方允许下,有资格安插眼线、构建自己的情报网络!
两人很快来到监察本院,而这里早有人等候在此,正是日前在忠王邸见到的那个杨汪,远远便阔步迎上前来拱手笑道:“张侍御,又见面了!我比张侍御早来一日,便且暂充向导引见同僚。”
“那便有劳杨侍御了!”
张岱闻言后便也笑语说道,转头又让王翰且去忙自己的事情,自己这里与同僚相见即可。
王翰同样也入台不久,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因为是张岱到来才特意抽出半天的时间,见他在这里也有相识,便先告辞离开了。
察院建筑格局也比较简单,除了做北面南一座直事厅,两侧各有一排屋宇行廊,廊外栽种着许多高大且树冠茂密的槐树,将阳光都给遮挡在外,使得整座庭院都阴气森森的。张岱乍来此间,不免倍感不适。
“衙堂是受事理讼之所,台外若有士民鸣冤入讼,当直御史受之。东厢是诸侍御各自直案,西厢便是我等里行直案,日常起居休憩俱可于此。我等虽与诸侍御一同受事,但除了特命受事之外,主要还是在台待补事宜。”
杨汪又指着察院中这些建筑对张岱介绍一番,张岱闻言后便也点点头。
虽然说监察里行与监察御史享受相同待遇,但毕竟不是正职,做替补也是理所当然的。
“监察御史职事最繁,诸侍御或巡按未归、或衔命出使、或分押诸司,留司者并不多。我先引张侍御入厅与今日在直张倚张侍御相见,确定当月直事再言其他。”
杨汪一边说着,一边把张岱往正堂直事厅引去。
两人入堂之后,当堂端坐一名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便站起身来,拱手笑语道:“早前常见张侍御昂然朝班,心甚钦仰、渴与同流,如今张侍御同样列席宪台,清风入堂,使人神清气爽啊!”
“张侍御言重了,下官忝为后进,贸然入此、诸事不知,还需仰仗张侍御提携关照!”
张岱见状后,便也连忙举手作揖道,只是彼此称呼听着有点古怪,旁人听到了怕还是以为他们精神分裂呢。
这张倚也不是一般人,唐高宗时有大臣张俭兄弟三人俱官居三品、门皆列戟,故而称为三戟张家,张倚便出身这个家族。
而让他更加有名的,则是天宝年间一桩吏部选官舞弊案,他的儿子张奭不学无术,结果却在吏部选官当中名列甲科案首,结果被安禄山举报了,唐玄宗亲自在花萼楼复试,张奭直接交了白卷,也连累时任御史中丞的张倚被贬。
但这件事也没有给张倚造成太大的打击,当安史之乱爆发时,其人已经再次归朝担任御史大夫,并且还在被叛军抓捕后过了一把宰相的瘾。
由此可见唐玄宗后期吏治昏暗败坏,就连掌管邦国刑宪典章、肃正朝列的御史大夫都尚且如此,其他高官又有多少好货色!
且不说这张倚日后行迹如何,起码眼下对张岱的态度还算不错,在给张岱安排值班表的时候也非常照顾。
当张倚拿出察院事簿,张岱看到那长长的事务名单,也算是对监察御史的事务繁忙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抛开那些需要离京出使的事宜不说,单单在京就需要处理大大小小上百桩事务,怪不得忙到整个察院都见不到几个人。
张岱因为初到御史台,许多事务都还不熟悉,而且他的本职协律郎与相关使职都还没有解职,所以张倚在询问了一下他的时间表后,在第一个月里只给张岱安排了五天的工作内容,分别是两天当直和三个外勤。
“察院所见诸事,只是日常闲琐事宜罢了。真正能使人扬名建功者,还是举劾不法、匡正世风!张侍御过往事迹,某亦有闻,也期待张侍御入台之后更有壮举!”
在安排完张岱的值班表之后,张倚又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语说道。
不只是张倚,张岱自己也很期待接下来谁会往自己刀口上来撞,让他们尝尝吾剑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