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在元彦冲的安排下,御史台公厨上准备了一餐丰盛的午饭,甚至还供应了一些酒水,说是欢迎张岱等新人的加入,但日前杨汪来报道的时候却没有这个待遇。
但这也总算是给大家发一个福利,因此众人也都没有多说什么,之前没有见到的一些御史也都趁着午餐时来跟张岱寒暄几句。
张岱也瞪大眼在众人当中寻找,倒是没有发现之前盯着自己弹劾的御史。
御史台任职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人员流动快,经常是一朝执政、一任长官就有可能换一批御史,而且御史任职时间要远比其他官员短得多。监察御史只能在职二十五个月,侍御史在职只有十三个月,任期这么短,人员更新流动自然远较别司更快。
但同时,御史台为官又具有一定的循旧和封闭性,即只要担任过御史,那么未来再担任不同级别的御史几率就会大增。
甚至有的人就是在御史台体系内一路升迁,诸如宇文融,就是从开元九年担任监察御史,之后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直至开元十三年担任御史中丞,并在第二年便把宰相张说都给直接扳倒。
还有那个因儿子作弊而出名的张倚,同样也是从监察御史逐次升迁,到最后做到了御史台最高长官的御史大夫。
在与同僚聚餐的时候,张岱还注意到一点,那就是担任御史的官员年龄大多在四五十岁之间,三十几岁已经算是比较罕见、年轻有为。
至于自己这种不满二十岁的小年轻,则就只有他一个。而第二年轻的则就是裴宽的弟弟裴歆,同样也担任监察里行,年纪都已经是二十五六岁了。
众人在谈话中也讲起历年担任监察御史的年纪,公认张岱乃是开元以来入台年龄最小的。而在开元之前的中宗、睿宗时期,由于时局动荡,而且还有大量的斜封官存在,则就没有讨论和比较的价值了。
张岱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然还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录,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单凭这一点,哪怕他在御史台中任职时碌碌无为,想必也会因此而被好事者们记录下来。
一场聚餐结束,饭菜却还剩下许多,张岱也不由得感叹御史台伙食真是不错,别说太常寺那里完全比不上,就连门下省都大有不如啊!
众人食罢,却都没有散去,而是各自又拿出食盒,在食案上挑拣收拾起来。
这种连吃带拿的打包行为,张岱也见过不止一次了。低品的京官俸禄微薄,近年甚至俸钱还屡有拖欠,长安城中生活成本又很高,一些官员全靠着打包公厨剩饭来果腹。只是一些官廨公厨的饮食供给水准也是每况愈下,能像御史台这般保质保量的寥寥无几。
“餐中有什么别致可口的饭菜能合宗之口味,你可嘱咐厨下隔日再弄。咱们御史台不同别司,有一座赃库可以支用以充公廨食本,食料要比别司丰美些。”
元彦冲又走上前来,微笑着对张岱说道:“一些不当直事的御史,也会贪公厨食味日日归署。”
听到元彦冲这么一说,张岱不免又是一乐。果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连这些刚正不阿的司宪御史们,也会因为食堂饭菜可口而大薅社稷羊毛啊!
给御史台以优待,张岱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个赃库支用,大概就类似于后世的养廉银,可以保证御史们的待遇水准高于一般的官员,不会为了缺衣少食、生存艰难而违法犯禁、徇私舞弊。
而且为了能够让小金库的钱财足用,他们也会加倍的严于律人,满朝文武在他们眼里无非一个个带褶的大包子,总得咬上一口才能知道馅儿多馅儿少,真是一个驱虎吞狼的好计策啊!
他这里正乐呢,忽然想到他爷爷也是被这么搞掉的,顿时便也乐不出了,跟着张倚、杨汪等同僚们一起返回察院。
下午时分他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在察院里溜达着熟悉一下工作环境,顺便挑选布置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察院里每个御史和里行都有单独的办公场所,房间宽敞且私密性强。这是因为监察御史的工作性质本来就需要一定的独立和隐秘性,搞不好这家伙就在憋着坏准备弹劾同僚,那自然要把相关的资料藏好。
张岱倒是不打算搬来御史台住,这里阴气实在太重,光天化日之下一阵阴风吹起都让人毛骨悚然,夜深人静时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就更加渗人了。远不如在太常寺值夜班舒服,兴致来时还能招音声人入舍唱个小曲、跳个劲舞。
当张倚来询问要不要给他安排几员令史时,张岱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了,他手下人员不少,正愁没处安置呢,直接召来担任令史即可。
毕竟还是自己人用着靠谱,而且令史如果做事认真,还可以流外入流、获得正式的品秩出身,也算是杂流进仕的一个途径,对于不能通过门荫、科举等方式做官的人而言,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就下午这一会儿,张岱也见识到了监察御史所谓的繁忙是怎样一种工作状态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直事厅里就接纳到了三桩讼案,又有诸司来呈交需要进行监察审核的文书,还要前往太府寺去一同支用钱谷。
就连张岱这个新入职的、本来今天没有排班,都因为实在没人可用、而被临时安排了一个前往大理寺送卷宗的任务,工作强度完全不是太常寺可比的。甚至就连门下省,虽然作为枢机汇总所在,但是讲到事务的繁琐程度,都比不上御史台。
张岱前往大理寺途中,心中也在暗忖,只看御史台这工作强度,自己如果想要在这里胜任且获得不错的考课评价,像之前在太常寺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方式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此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业绩奋斗,也没有太常寺的马协律那种好同事来给他帮忙。所以想要胜任监察御史之职,最好还是全职。像之前兼职各处的工作模式,很难胜任察院如此高强度的工作。
卷宗送达大理寺之后,天色也已经不早,张岱也没有再回御史台,直接离开皇城回家去。
“张协律、张协律救命啊!求张协律能仗义援手……”
他这里刚刚返回自家坊邸,门旁突然冲出一个佝偻的身形来,仰头望着张岱便大声吼道。
张岱下意识勒马顿住,定睛一瞧,发现来人正是自己刚才还暗叹可遇不可求的好同事马利征,他当即便诧异问道:“马协律何出此言?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事情?”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抬手示意马利征跟他一起回家细说。马利征仰头看了看张家这阔大气派的邸门,有些迟疑的问道:“某来也匆忙,未暇具礼进拜燕公,冒昧登门会不会相扰过甚?不如就在门前……”
张岱听到这话才明白这马利征为什么在自家门外等待,感情是担心两手空空、没有礼物而遭到他爷爷的厌恶,所以才不敢上前。
他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当即便又说道:“我大父平日都居后堂,鲜少前堂待客。你我前堂话事,倒也不会打扰到他。恩亲好清静休养,倒也不是倨傲以对,还请马协律见谅。”
“怎么会、怎么,岂敢岂敢!”
马利征听到这话后,脸色才微微一松。他倒也不是小气不肯送礼求人,而是俸禄微薄,扣除生活费基本不剩多少,甚至就连换洗衣物都要麻烦张岱给帮忙处理,也实在没有余钱置备礼物。
两人刚刚来到前堂门前,便有一阵鬼哭狼嚎的哗噪声从宅内传出来,这不免让刚刚还说亲长喜好清静的张岱老脸一红,听声音似乎是压抑多时的张埱在家里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聚会。
张岱对此只是充耳不闻,将马利征邀入堂中坐定后,才又开口问道:“马协律何事如此忧诉、竟呼救命?”
“张协律应知,下官今岁考满,如今已在待替,替者履新,便当离任守选。近日当司薛少卿频频有事指使于外,下官虽竭力用心,但仍然不能满足其意。下官略有忿声,不意薛少卿竟夺考簿更作判词,言下官狂悖失礼……”
马利征讲到这里,当即便又激动的身躯颤抖起来,他一脸悲愤的说道:“下官与张协律共事两年,是何秉性、如何在职处事,张协律应知。若将此考簿呈于选司,则下官恐怕再难进预铨选……”
张岱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也皱起来。这马协律是个什么人,他当然清楚了,只会埋头苦干、对谁都笑脸相迎的一个老好人。
甚至于张岱都被其任劳任怨所感动,特意请他爷爷将其今岁考评从中中考更改为中上考,希望能够帮其缩短一下选期,来年能够选任更好的官职。
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居然被上司评判为狂悖失礼,这也实在是滑稽。
不过张岱并不了解事情经过,也并没有贸然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又询问道:“薛少卿日前何事指使?马协律你又因何见恶?”
“是东宫事……”
马利征听到问话,当即便一脸委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