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踩着满地焦土回到主营时,靴底黏了层黑褐色的血痂。
夜风吹得篝火噼啪作响,照得校场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泛着青灰——那是邪道弟子的尸首,脖颈处都留着镇魂符灼烧的焦痕。
陈虎跟在他身后,铠甲上的血渍已经凝结成块,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林帅!"柳如烟的声音从帐前传来。
她素白的裙角沾着泥点,发间的银簪歪向一侧,却仍攥着卷染血的羊皮地图,"北山谷地的暗哨刚传回消息,有七名邪修趁着混乱翻了后山。"她指尖抵着地图上的红圈,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灰,"他们带着疗伤丹,看样子早备好了退路。"
林风解下披风递给身后亲兵,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标记。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两簇冷光:"江湖新秀里谁的轻功底子最好?"
"云州李家的李青锋。"柳如烟立刻接口,"他前日还说想试试追踪术——"
"传我命令。"林风打断她,指节叩在案上发出脆响,"让李青锋带十二名弟子,顺着山溪追。
记住,活口留不得。"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若遇到抵抗,直接焚尸。"
柳如烟应了声,转身时又回头看他:"您猜他们为何要逃?"
"他们不是逃。"林风扯下束发的布带,沾血的碎发垂在额前,"是去报信。"他望着帐外摇曳的火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邪道和敌国国师那条线断不得,总得有人回去交差。"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名穿青衫的士兵掀帘而入,腰间挂着半块药葫芦,正是楚瑶派来的传令兵:"公主在西市药铺拿住个细作!
那厮扮成卖安胎药的,药罐里掺了鹤顶红粉!"
林风的眉峰猛地一挑。
他抓起案上的玄铁令就要往外走,却见楚瑶已经掀帘进来。
她素色宫装的下摆沾着药渣,发间的珍珠步摇歪在耳后,手里还攥着半块染了黑渍的丹丸:"林帅你看。"她将丹丸凑到烛火下,橙红色的药丸表面浮着丝极细的青纹,"这是我让阿福扮作产妇去买的,药铺掌柜说'补气血最是见效'。"
"混账!"陈虎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他们连孕妇都害?"
楚瑶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丹丸上的青纹,突然想起西市街角那个抱着孩子讨药的妇人——那妇人眼里的光,和这丹丸里的毒,同样刺得人眼睛疼。"我审过那细作了。"她深吸口气,将丹丸重重按在案上,"他说要在明夜子时往军粮里投毒,连百姓的粥棚都算上。"
帐外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
林风掀帘望去,只见西市方向围了一圈百姓,举着火把的老人正指着药铺方向骂:"狗贼!
我孙女生病还去你那抓过药!"人群里有人举着药包哭喊:"我家还有半副没煎的!"
"传我的话。"林风转身对陈虎道,"把细作押到校场,当着百姓的面审。"他又看向楚瑶,目光软了些,"你去安抚百姓,就说所有药铺的药材我派军医检查,有问题的十倍赔偿。"
楚瑶点头,转身时又回头:"他们连百姓都不放过,可见真急了。"
"急的不是他们。"林风望着人群里晃动的火把,"是藏在背后的人。"
校场的喧闹渐远时,苏婉儿的声音从演武场传来。
林风循声望去,见她正站在堆着断刀的草垛前,雁翎刀斜指地面,对面站着个灰衣老者——那老者腰间挂着锈迹斑斑的铁剑,左手还攥着半块吃剩的炊饼。
"我本不想掺合你们这些事。"老者的声音带着哑哑的鼻音,"可方才路过乱葬岗......"他喉结动了动,"我看见三个邪修拿孩童的骨头炼幡。
那小娃的手还攥着半块糖人......"
苏婉儿收了刀,刀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所以你现在想通了?"
"我可以帮你们。"老者把炊饼塞进怀里,铁剑"当啷"一声磕在草垛上,"但我不要赏银,不要名号。"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就图个......图个这世道,别再让糖人沾血。"
苏婉儿伸手拍他肩膀,力道大得老者踉跄两步:"行!
你守南营粮道,我让陈虎给你调二十个新兵——"
"苏姑娘。"林风走过去,目光扫过老者腰间的铁剑,"你这剑是'寒铁'打的?"
老者一愣,下意识摸向剑柄:"年轻时在终南山铸的,本想......"
"留着。"林风打断他,"邪修最怕寒铁,你守粮道正合适。"他伸手按在老者肩头,"只要你愿意站在正义这边,就够了。"
老者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用力点头,跟着苏婉儿往粮道方向去了,铁剑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
月上中天时,主营大帐里点起了八盏牛油灯。
联盟年轻将领们的铠甲还没卸下,肩甲上的血渍在灯影里泛着暗紫;江湖正义新秀们攥着各自的兵器,刀柄上的红绸被汗浸得发皱。
"今日这仗,我们赢了。"林风站在沙盘前,指尖划过代表地宫的木牌,"但赢的是侥幸。"他突然抓起块代表邪道的黑棋,"他们不再正面硬冲,改玩阴的了——地宫里的亡灵军团是幌子,血池里的引魂幡是后手,细作投毒是杀招。"他将黑棋重重按在沙盘边缘,"接下来的每一战,都可能是生死之战。"
"那林帅有何部署?"联盟将领里最年轻的周平握紧了腰间的剑,"末将愿领先锋!"
"先锋不急。"林风指向沙盘左侧,"苏婉儿带三千亲卫守侧翼,重点盯防山林;周平你带两千轻骑巡粮道,每十里设个暗哨;柳如烟的情报网往敌国方向再扩十里,任何马匹往来都要记清。"他的指尖最后停在沙盘中心,"我守中军,若有变故......"他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诀》玉简,"我来兜底。"
将领们领命而去时,帐外的更夫敲过了三更。
林风独自登上主营后的望乡台,山风卷着血腥气扑在脸上。
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敌营灯火,突然觉得那灯火像极了地宫里渗出的黑雾——明明弱得随时会灭,却总在最松懈时窜起火焰。
"风暴,已经来了。"他低声道,手心里的玉简突然发烫。
幽蓝的光从玉纹里渗出来,像道活的水流,顺着他的掌纹爬上手腕。
这是《乾坤诀》第二次主动回应他的情绪,上一次,是他在科举场被王雄的人打断笔杆时。
就在这时,天际突然闪过道青铜色的光。
那光极淡,像片被风吹散的鱼鳞,转瞬便消失在云层里。
林风眯起眼,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
他知道,这光不是天象——三日前柳如烟的密报里提过,敌国国师总说"青铜殿的主人要醒了"。
"林帅!"帐下亲兵的声音从台底传来,"柳姑娘派飞鸽传信,说有三处小门派......"
林风没听完。
他望着消失的青铜光,突然笑了。
那笑里没有温度,倒像块淬了冰的铁:"让柳如烟继续盯着。"他转身往帐里走,靴底碾碎了片落在台阶上的枯叶,"该来的,总要来了。"
望乡台下,那线被踩碎的枯叶里,渗出点极淡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