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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裴德谷落网

    裴德谷从贾昌朝的值房退出来,回到廨署中自己的房间,反手便将门紧紧闩上。

    窗外朝阳已然初升,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将他脸上交织着的焦虑与狠戾照得分明。

    他就像是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般,在逼仄的屋内来回地踱步。

    “嗙、嗙。”

    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的动静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两个精心挑选的好手,竟让那该死的账房拖着残躯逃上了官道,还被开封府的差役撞个正着!

    虽然回报说那人身中数刀,眼看是活不成了,但万一呢?

    万一他还有一口气,落在包拯手里交代了些什么呢?

    包拯查案的手段可不是吹出来的,当年的假皇子案,可是侦破得干净利落,整个东京哪有人不晓得包拯的厉害?

    裴德谷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伪造枢密院文书、构陷禁军都头、牵连新科省元.这一桩桩一件件,若被捅出来,贾相公或许能撇清,自己却绝对是那被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

    可裴德谷没办法。

    当年陆家兄弟扶灵回乡,他本以为对方永无东山再起之日,再加上裴德舆还活着,裴妍毕竟是其女儿,他便没有冒险去做赶尽杀绝之事。

    谁能料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十余年过去之后,陆北顾骤然崛起!

    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因为对方的潜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可怕!

    这种对他威胁极大的人杰,如果不能在尚未进入仕途时扼杀,等到羽翼丰满甚至升至高位了,他不一样是死路一条吗?

    他决不允许!

    所以,裴德谷这次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可惜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不行.绝不能让这账房开口!必须让他彻底闭嘴!”

    裴德谷眼中凶光一闪,停下了踱步,下定决心。

    不能蛮干,派人硬闯开封府杀人灭口那是自寻死路,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下手,让那账房“自然”地死在里面。

    “裴福!”

    他打开门闩从旁边的值房里唤来了自己的心腹,也是裴家的家生子。

    裴福从他爷爷那辈就在裴家了,跟家人无异。

    “老爷有何吩咐?”

    裴福低声问道。

    他现在被裴德谷安排在枢密院做小吏,实际上便是跟在裴德谷身边,处理其不方便露面的事情。

    裴德谷目光扫视了一遍外面,确认无人窥探,这才重新拉上门闩,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即刻去寻‘崔干办’,告诉他,不计代价,我要知道开封府大牢里昨日送进去那个重伤账房的死活!要快!”

    “崔干办”是混迹于开封府三教九流的一个著名中间人,本名无人知晓,只因办事干练,尤善勾连官府胥吏,故得了这么个诨号。

    裴福深知此事重大,不敢多问一句,只重重点头:“明白!”

    他旋即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裴德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他每一刻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既期盼着好消息,又恐惧听到坏消息。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裴福扣门声,两长一短。

    裴德谷猛地起身开门,裴福闪身进来,气息微喘,低声道:“老爷,打听到了,崔干办说,人还吊着一口气,开封府请了大夫,用了参汤硬吊着,怕是怕是还能撑一两日。”

    “果然没死!”

    裴德谷心头一紧,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眼中戾气大盛,一把拉过裴福的衣袖,声音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再去告诉崔干办!让他立刻买通负责送饭的小吏,就在那账房的饭食里下药!要见效最快且隐蔽的!我要他活不过今天太阳落山!”

    他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兜,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塞到裴福手中:“这是定金,告诉崔干办,事成之后,还有十倍于此!”

    裴福的手微微一颤,接过那足以让寻常人家十年无忧的财富,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是,老爷。”

    他给裴德谷干了很多脏活,深知此举风险,但更知裴德谷已无路可退,当下不再多言,将小兜揣入怀中离开了。

    中午,开封府衙。

    开封府内部其实是有专门的监狱的,名叫“府司西狱”,通体采用砖石结构,墙基与地面均以石头砌筑,防止囚犯通过挖墙或挖地道越狱,监狱内部分设男牢房与女牢房,戒备非常森严。

    但因为这账房不是犯人,而是证人,所以压根也不关在监狱里。

    开封府的胥吏们所得知的是,这个重要证人正被王安石单独安置在一个房间里吊着命,门口还布置有专人保护。

    负责送饭的老吏,此时已经拿到了厨房送来的粥,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纸包。

    他脑海中正在天人交战,不久前的对话重新浮现。

    “那位重伤的爷.有人嫌他喘气太久了,这点‘佐料’拌进他的饭食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崔爷,他是昨日才送进来的,我听说上头特意叮嘱要好生看守,他中毒死了,我不是也完了?”

    “啧,怕什么?我这‘佐料’可贵着呢!不会出现什么中毒症状。”

    “再者说,他本来就伤的重,喝进去人就没了,到时候就算是开封府里的仵作去验尸,也查不出来是被毒死的,只会当做被阎王收了,不可能往你身上想你做不做?这么多钱可够你养老了!”

    诱惑与恐惧交织在心头,天人交战结束。

    老吏最终咬了咬牙,将纸包里的毒药倒进了粥里,然后搅拌匀,果然看不出来什么。

    西廨院的通道尽头,是一间有人单独看守的房间。

    两名王安石亲自指派的差役按刀而立,神色警惕,他们主要是防备有人闯进来杀人灭口。

    老吏低着头,提着一个食盒,颤巍巍地走来,他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

    “饭、饭食来了。”他声音发干,不敢抬头。

    一名年轻差役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是一碗熬得烂熟的肉糜粥,正是他们向厨房要的流食。

    他随意地点点头:“行了,放这吧,我们待会儿送进去。”

    等到老吏忐忑地离开了此地,四周无人,两名差役才进了屋。

    屋里空无一人,并不存在什么“重伤续命的账房”,纯粹是在唱空城计。

    年长些的差役,往屋子的左侧走去。

    看着年长差役的脚步,年轻差役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同伴抱怨道:“人也未在,这饭食放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每顿饭试什么毒?真是麻烦。”

    年长差役面色一紧,忙示意他噤声:“嘘!慎言!王公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谨慎些总无大错速速试了,王公若是问起,你我也好有个交代。”

    年轻差役虽面有不耐,还是接过了年长差役递过来的竹笼。

    ——里面关着一只预先备好的灰毛老鼠。

    他嘟囔着打开食盒,用勺子取了少许粥,送进笼中。

    那老鼠起初还嗅了嗅,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随即快速啃食起来。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它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尖鸣,没有口吐白沫,四肢也只是抽搐了几下,却转眼间便倒在笼中,不再动弹。

    正在聊天的两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顿时骇得面色煞白。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笼中僵死的老鼠。

    “这这.”

    年轻差役吓得后退一步,脸上那点不耐烦早已被惊骇取代:“毒、有毒!真他娘的有毒!”

    “你在这守着,我去禀报王公!”

    年长差役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不远处的值房内,王安石正凝神批阅公文,忽闻门外急促脚步声。

    “王公,出事了!”

    那名年长差役急声道:“方才有人欲在饮食中下毒,我等按您训诫,以鼠试之,那老鼠顷刻即死!”

    王安石闻言,面色骤然寒如冰霜。

    他手中毛笔“啪”一声拍在案上,墨汁溅染了衣袍也浑然不顾。

    “竟真敢将手伸到开封府里行此灭口勾当!”

    他豁然起身,吩咐道:“先带我去看,随后我再去禀报包公。”

    王安石随差役疾步来到那间房里,他俯身仔细查验了竹笼中僵死的灰鼠。

    “好胆!”他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他即刻转身,直奔包拯所在的正堂。

    包拯正与几位属官商议公务,见王安石神色冷峻、衣袍沾墨疾步而来,心知必有重大变故,便挥手屏退了左右。

    “包公!”

    王安石声音压得极低:“贼人已按捺不住,毒手伸入府衙之内了!”

    他迅速将试毒之事禀明。

    包拯听罢,花白的须眉骤然扬起。

    “竟真视王法如无物!介甫,你意如何?”

    “事急矣!”王安石斩钉截铁道,“请包公即刻下令,封锁府衙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凡今日当值之胥吏、杂役,一应拘于原地,不得妄动!重点彻查厨灶、送饭一应人等及其交接环节!此乃瓮中捉鳖之良机,迟则生变!”

    包拯毫不迟疑,道:“你所言之事即刻执行!本府予你全权,一应人手随你调遣,务必揪出此獠!”

    “遵命!”

    王安石转身大步而出,开始进行安排。

    霎时间,开封府衙内气氛骤紧。

    沉重的府门隆隆关闭,甲士持刃肃立,封锁各处通道。

    官员、胥吏、差役皆被喝令滞留原处,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空气中弥漫着恐慌情绪。

    王安石雷厉风行,首先直扑厨房。

    所有厨工、伙夫被即刻控制,他亲自监督,将经手过那碗粥的所有人从淘米、生火、熬煮到分装的人,逐一隔离讯问。

    很快,审讯的焦点又聚焦到负责传递食盒的老吏身上。

    那老吏已被拘于偏室半天了,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王安石到了之后,看他这模样却并不急于喝问,只将那只死鼠和毒粥重重放在他面前。

    “还温着呢?饿不饿?喝一口吧。”

    老吏一见这些事物,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王、王公饶命!小人是被迫的!是、是那‘崔干办’他逼小人做的!他给了小人一包药粉,说事成之后有重金酬谢小人鬼迷心窍,小人罪该万死啊!”

    他涕泪横流着将如何被买通,如何下毒的经过和盘托出。

    王安石冷眼看着,命书记官详细记录画押。

    取得口供后,他立即下令:“请求皇城司协助,全城缉拿这个‘崔干办’。”

    黄昏。

    枢密院承旨司内,裴德谷枯坐于自己的值房中。

    窗外日影一点点西斜,将他的影子跟着拉得细长。

    案头堆积的文书他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就这么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权当自己给自己计时。

    裴德谷从未感到如此煎熬。

    崔干办那边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传回。

    这种全然失控的未知,让他感到极其地无所适从,他有几次忍耐不住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廊外的动静,每一次脚步声都让他心头一紧,但每一次都只是寻常胥吏经过,并不是有消息传来。

    胡思乱想时,他甚至开始想下毒的吃食到底送没送进去?莫非是中午过点了,晚上才送?那个该死的账房现在到底死了没有?

    种种猜测在他脑中翻腾,交织成一张网。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逼得喘不过气,准备收拾东西提前下值,回家再图打探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值房的门被“哐”地一声从外推开,力道之大,全然不合枢密院规矩!

    裴德谷骇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只见门外站着数人,为首的竟是一位身着内侍省袍服,面皮白净的年轻宦官。

    其人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厉气势。

    裴德谷认得这年轻内侍,这是皇城司提举冰井务的李宪。

    此人虽年轻,却是在去年官家从不豫中恢复过来之后,皇城司那场大换血里迅速崛起的狠角色,以手段果决、不徇情面著称。

    冰井务司侦缉、刑狱,权柄极重,闲的没事绝不会出现在枢密院这等地方。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眼神漠然的皇城司亲从官,手里按着刀柄。

    裴德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恐惧从尾巴骨沿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手在案下死死攥紧,指甲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镇定。

    随后,他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难看的笑容,声音干巴巴地开口道:“李提举?何事劳动大驾光临敝处?可是官家有何旨意?”

    李宪并不答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值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裴德谷几乎无法呼吸。

    过了片刻,李宪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冰锥般刺入裴德谷的耳中。

    “裴承旨,不必故作镇定了,你让裴福去找的那个‘崔干办’我刚在水牢里见了。”

    李宪很坏,他故意顿了顿,欣赏了一下裴德谷瞬间煞白的脸色,才继续道。

    “你猜怎么着?他倒是爽快人,还没来得及多上点手段,就什么都说了。”

    裴德谷的血压瞬间就上来了,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眼前一阵发黑,双耳嗡嗡作响,李宪后面说的话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猛地涌回,冲得他头晕目眩,四肢冰凉。

    两个皇城司亲从官一左一右架着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他,就这么走出了枢密院承旨司,引得无数枢密院官员、胥吏侧目。

    直到离开枢密院,裴德谷才恢复了点力气,他努力回头望向枢密院的大门。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妄图攀附的富贵,都在这一刻,随着那只毙命的老鼠,彻底化为齑粉。

    随后,裴德谷被押着上了皇城司的马车,这辆马车载着他驶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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