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时间足够温凝稳住公司。
前些时日温家两兄弟终于归家。
一审判决不服,二审换了律师继续上诉。如温凝所想,法律对于买方的定罪果然太难。
温正杉这次胜诉非常低调,当然不排除二叔家确实动了些人脉关系。
对于温正杉回来,温凝没太大想法。
他这半年老了许多,两鬓霜白。
好似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回来后他对什么都显得兴致恹恹,说要去京郊养身体。
何芝没忍住,告诉他小原已经走了。
他摆摆手,仿佛不再关心。
何芝保养得宜的面孔与他的突然苍老形成突兀对比,好像一下差了辈,两人坐在一起竟有些许割裂感。
父女俩见面更是无话可说。
温凝只留下一句“公司都好,您不用操心”便从家里离开。
她这次回来是收拾自己的东西。
洱海的房子一直是谢之屿在打理,她还没完全从公司的繁杂事务中抽身,只有时不时整理一批自己的东西寄过去。
那里有管家收件,而后谢之屿会每隔十天半个月飞一趟,亲自去整理。
寄过去的东西有她常穿的衣物,也有她用习惯的零散物件,还有一些书,笔记,诸如此类。
温心仪打电话说公司下季度要推出的珠宝图纸出来了,叫她去过过眼。
她匆忙整理好一批,麻烦佣人帮忙寄出。
这段时间温心仪也回归了年轻时想做的事儿,在设计部忙得风生水起。
温凝原本想把一些执行总裁要做的事情分摊给她,她不愿,只爱跟图纸打交道。
于是执行总裁职务不变。
温凝自己,除了一些重要合同需要经她的手,已经不像最初那么脚不沾地了。再差一点,她便能抽身。
原本没那么着急的,可在得知洱海有等着她入住的家之后,她的未来规划变得格外清晰。
知足常乐,她铭记在心。
那些过她手寄出去的物件在半个多月后由谢之屿亲手拆封。
他们不需要太多交流。
他看一眼,便知道她那些东西想放在哪儿。起居室是香薰蜡烛,衣帽间则是晶石香氛。她午后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给自己泡一壶雨前龙井,所以她那些漂亮的茶罐子要放在有落地窗的二楼,且避开阳光直射。
最后落地窗附近被他改成休闲区。
放一张雪茄椅,椅背上搭着她最喜欢的羊毛毯。流苏慵懒地下垂,地上再放一张精致的圆形短绒地毯。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阳光充沛时,她光脚踩在地毯上惬意的样子。
同批寄来的还有一摞书。
谢之屿仔细拆了包裹,搬去书房。
他是个闲散人,离开学校的这些年早就没了阅读的习惯。书对于他来说就是睡不着时用来加速催眠的东西。
一本本塑封好放进柜子。
其中有本异常眼熟的书封,《金雀花王朝》。书翻得旧了,有些书页开始卷边,看起来她也很喜欢这段绚烂的欧洲中世纪历史。
权力与争斗,最后都归于湮灭。
随意翻了几页,忽然从某页掉出来一张信纸,字迹潦草,好似半夜睡不着的人胡乱涂鸦。
「展信佳。
最近很忙……
我一个人真的很累。
对不起啊……
多谢你一直包容。
走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很洒脱,做好了这辈子不会再相见的准备。可是回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心里祈祷下一次见面……
我总要习惯没有的呀。
祝你平安,健康,少抽烟,记得每年做体检……
还有答应过我的,长命百岁。」
攥着信纸边缘的手指逐渐青白,视线落在最后那四个字上。他立在午后阳光下,僵硬得宛如假人。忽然某一刻,他低头,开始飞速翻阅其他书籍。
一张又一张。
有些信从别的书页里掉出来,有些在之前已经整理进书架的书页里。
她在睡不着的夜晚里写了很多。
忙乱的数分钟,任他平时再怎么八风不动,还是在剧烈的心悸中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一地狼狈。
洋洋洒洒数十张,每张纸的最后都是长命百岁。
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的,等意识过来,信纸上晕开一滴水花。他用拇指摩挲着,闭眼吸气。
胸膛狠狠起伏。
情绪并非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中缓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信,他大概会以为分开的那段时间她被琐事忙得分身乏术。即便偶尔想到他,下一秒又会是洒脱的模样。
如同离开时一样潇洒。
可是那么多凌晨睡不着的思念都在这一刻穿过时间猛烈击穿了他。
身体仿佛漏风,来自湖面的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吹得纸张哗啦,吹得他不得不弓身,血液里淙淙流过刺痛与冰凉。
他攥着信纸,将脸埋入手掌。
手机在桌角震动,他听不见,耳朵里充斥着自己难以控制的呼吸声。
许久,直到电话断了,手机又恢复黑屏。
他缓缓抬头,眼尾还挂着一抹掩不住的红。
有张信纸被风吹远了,他起身去拿。同时拿起的还有一团不知从哪里滚出来的,皱巴巴的纸。
展开,翻面,纸张上特殊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是张医嘱,多亏现代化医疗系统的接入,纸上都是一眼了然的打印体。
最上面是她的名字。
而后记录了病人症状:失眠,连续多日无食欲,伴随胃痉挛,耳鸣,心悸,手抖……
一目十行往下。
谢之屿视线最终停留在末尾一行——经心理评估,判定为焦虑症。焦虑加重可服用舍曲林。随访。
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山崩而来。
他大步往外。
阳光灿烈普照,他撑着栏杆的双手用力得青白。再仔细些,必定能看到剧烈跳动的脉搏和指节上的颤抖。
他五指用力,握拳。
嘭得一声重重锤在墙面上。
这一下是心痛到极致,痛恨他自己。
如果早点解决那堆破事,如果能再快一点认清内心来找她,如果他们不曾分开——
不,他们走来的这一路都是必经。
除非能管住自己不曾动心。
可是,怎么可能?
无论多少次不同的开局,他都会无可遏制地爱上同一个人。即便给不出承诺,他也做不到离她好远。
他这条命,生来就是注定要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