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也不想“深入敌境”,低头跟怀里的小家伙商量,“我们去找大娘玩,好不好?”
宝檀奴连忙点头,小手拍着段晓棠的胳膊,“大娘!大娘!”
段晓棠轻轻地掰了掰她脑袋的方向,轻叹一声,“你别对着我喊。”听着怪别扭的。
段晓棠在公房周边绕了一圈,果真寻到了范静仪等人的踪迹。
一群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刚疯玩过一场,这会正中场休息。
一群精力过分旺盛的小孩,段晓棠简直不敢想,他们刚才到底睡午觉没。
范静仪眼尖,看见她们过来,就从桌案上的篮子里拿出两个早梨,塞到段晓棠和宝檀奴手里,不管她俩吃不吃,礼数需得尽到。
宝檀奴挣扎着下地,牵着范静仪的衣角,另一只手费劲地举起来,奶声奶气地宣告道:“宝宝香香的。”
范静仪费劲地闻了闻,“不香呀!只有梨子的味道。”
旁边几个孩子也围过来,你嗅嗅我闻闻,七嘴八舌地附和,“真不香,连点奶味都没有。”
宝檀奴瞬间委屈得瘪起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水汽,指着吴越所在的方向控诉,“父王臭臭!”
她坚定地认为,是吴越身上的酒臭味,把她的香气都盖没了。
平日里总给旁人扣锅的吴越,今天终于被亲生女儿兜头扣了个大锅盖。
范静仪安慰道:“我父亲和二叔喝了酒也臭臭的,不理他们就好了。”
花露水那点香味早挥发干净了,段晓棠才不管他们童言童语玷污了谁的名声呢,拿着一颗梨子抛上抛下,玩得不亦乐乎。
宝檀奴一扎进孩子堆,丝滑地成了集体的一员。
经典的老鸡捉小鸡游戏再度开场。
范静仪挺着小胸脯当老母鸡,张开双臂护住身后一串 “小鸡仔”,宝檀奴的加入让她手下又多了个拖后腿的小将。小短腿跑起来晃晃悠悠,无论在哪个位置都是拖后腿的存在,第一个下场的有力竞争选手。
果然没一会儿,宝檀奴就被 “老鹰” 逮了个正着。她噘着嘴,和其他被捉到的小鸡一起坐到屋檐下,一排小身影高矮胖瘦俱全。
日头正好,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宝檀奴的注意力忽然被自己的影子勾住了。她歪歪脑袋,影子也跟着歪歪;她晃了晃头顶那两根段晓棠扎的小马尾,影子上的呆毛也跟着摇摇晃晃,逗得她咯咯直笑。
冯昊麟坐在旁边,看她玩得不亦乐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影子。他头上的揪揪是王玉耶特意梳的,怎么晃都纹丝不动。
宝檀奴忽然生出点莫名的胜负欲,指着冯昊麟的影子说,“不动。”
冯昊麟花了好一会时间,才弄明白宝檀奴的意思,右手摸了一把头上的揪揪,稳固结实,就是不会动。
大人总以为规矩、规则、规制就是好的, 殊不知孩子没有经过规训的小脑瓜里,对 “好看” 的定义如此自由, 会晃的呆毛,竟比板正的发髻更得意。
段晓棠默默地举起扇子挡住脸,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扎出那对双马尾,奈何宝檀奴头发太短太少,没给她留出太多发挥的余地。
疯玩一阵,小家伙们跑回来休息,纷纷去抓篮子里的早梨。有的拿到就咔嚓咬下去,汁水顺着下巴流。有的把梨在手里抛来抛去,当成了新玩具。
等庄曙这帮半大的 “大孩子” 从外头回来,篮子早就空得底朝天。
庄曙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在范静仪姐弟身上,凑过去嬉皮笑脸地说:“大娘、大郎,表舅口干得很,你们手里的梨,能不能给表舅解解渴?”
范彝面露踌躇,恋恋不舍地看着手里的梨子,可是他们也很渴呀!
没人提 “分梨”,都知道谐音 “分离”,兆头不好。
宁乾跑过来帮腔,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能强抢,何况抢这些小家伙的东西,实在没有成就感。
他近来被宁岩强压着读书,肚子里总算多了点墨水,学问大有长进,清清嗓子道:“不是有个故事吗?叫孔什么来着,孔……”
“孔”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冯昊麟在旁边幽幽补上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很,“孔融让梨。”
他听王玉耶讲过,作为家中独子,冯昊麟没有机会将故事里的道理放到现实生活中来演练。至于早就分家的堂兄弟,冯家的规矩简单粗暴,用不上这一套。
段晓棠这会明白了,宁岩为何不顾父子情分,也要强压着儿子填鸭式读书了。这不读不行啊!
可惜,一个半文盲和一群全文盲讲典故,纯属对牛弹琴。
范静仪压根不知道孔融是谁,只认得自己手里那只黄澄澄的梨。分给庄曙倒还罢了,毕竟表舅平时待她不错,可宁乾凭什么跑来分一杯羹?
范静仪问道:“孔融让梨是什么?”
冯昊麟慢悠悠地解释,“孔家子分梨,孔融只拿了最小的,把大梨都分给了哥哥弟弟。父亲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年纪小,该拿小的;弟弟比他更小,他是哥哥,也该让着弟弟,所以大梨该给弟弟。”
范静仪听完,立刻挺起小胸脯,“孔融只是拿了小梨,又不是没拿梨。”可他们手里的梨分出去了,就没了。
找在场唯一的大人主持公道,“段将军,我说的对不对?”
段晓棠轻轻点头,“手里有多的,或者不喜欢的,让一让无妨。但若是自己极其心爱、又确实需要的,那就寸步不让。让是情分,不让是本分。”
千万别被道德绑架困住了。
话音刚落,冯昊麟先下手为强,立刻拿起手里的梨,“咔嚓” 咬了一大口,鲜美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这下好了,咬过的梨总没人再要他 “让” 了。
范静仪把段晓棠的话听进了心里,看在庄曙往日疼她的份上,晃了晃手里的梨问:“六表舅,你拿什么跟我换?”
庄曙原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自己割肉,无奈地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上面绣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塞到范静仪手里,“这个给你,虎皮荷包,辟邪的。”
范静仪掂了掂荷包,对这份 “贿赂” 还算满意,一手交荷包,一手递梨,还现学现卖地叮嘱,“六表舅,你可得记我的情呀!”
庄曙斜睨一眼,“比你二叔还精!”
范静仪全当这是夸奖了,把荷包往腰间一系,挺胸抬头,得意得很。
一群涉世未深的孩子,哪里明白,段晓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动摇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到他们的心坎上了而已。
有梨吃,谁愿意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有大梨,谁又甘心啃小的?道理再大,也大不过自己心里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