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晞和弘昫玩了一上午,叽叽喳喳的,元晞说得多,弘昫嗯嗯啊啊地附和,晌午元晞吃了一个小粽子,弘昫有一碗羹,但只看他那盯着姐姐嘴巴和桌子的小眼珠,就知道他吃得有多不甘心。
宋满是既好笑,又无奈,没给他作怪的机会,吃完饭,叫人赶紧将桌子撤了,母子三人另有一桌鲜果,并消食茶饮,在暖阁炕上临窗而坐,廊下便是鲜花簇簇,游鱼戏水,还有院中花木葳蕤,一派悠景。
元晞趴在窗上逗鱼,弘昫歪在宋满怀里,宋满剥枇杷,给元晞吃一个,再喂他一个,其间使用一些精妙手法,看起来是一直剥个不停,两个孩子也没吃成功多少。
弘昫还是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她轻易哄住了,老老实实地嚼嘴里的枇杷,小口小口,十分珍惜。
凉风含香,两个孩子渐渐有些困了,元晞也爬到宋满怀里,宋满一手搂着一个,轻轻唱着童谣哄着,等孩子们睡熟了,春柳叫乳母上来伺候,往炕上铺了条褥藕簟,薄薄的小缎被单,将孩子们分别安置了,她扶着宋满起身,往卧房里走,一边笑道:“格格阿哥也太黏主子些了,倒是贴心,可奴才又担心您累着。”
宋满轻笑,春柳道:“您可不要当奴才说的是笑话,满宫里,少有和额娘这样亲的孩子,就是二格格,李主子一直眼珠子似的看着,也还是奶嬷嬷照顾得多,和奶嬷嬷更近密呢。”
春柳每每看着两个孩子那样缠磨宋满,都心疼宋满劳累,但又觉着两个小主子和主子更亲近一些,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旁的不说,主子老了,总是小阿哥奉老的吧?孝顺是一回事,从小近不近、贴不贴心又是一回事。
宋满拍拍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也不过是这两年了,孩子都大了,入学之后,便是另一番操心,届时回想如今,只怕还觉得甜蜜欢喜呢。”
春柳一寻思,“也是这道理,不过咱们小阿哥一看就是机灵又聪慧的孩子,那眼珠滴溜溜转,又有主意,以后入学一定不愁。”
宋满多少带点亲妈滤镜,也觉得自己孩子聪明,但哪个妈不是这样想的?春柳看两个孩子,和亲妈也不差什么了。
而且聪明也未必代表有智慧,与其抱着生出个小天才的盼望,不如好好用心教。
她笑着一点春柳的眉心,“我就听你夸,只觉得好像生出个天才似的。”
两人说笑一番,宋满也有些困了,更衣躺下睡午觉。
夏日天长,宋满也会在午后睡一小会,她先和八零八唠会嗑,听了段相声,然后专心入眠,她入睡速度和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快沉沉睡下。
午后烈日炎炎,正值节庆,下人们也松快,主子们歇下了,到下房里吃正膳去。
李氏房里的寿嬷嬷也被拉去了,李氏这段日子一直养病,今儿过节也懒懒的,听到人叫寿嬷嬷,倒是来了点精神,笑道:“嬷嬷且去吧,我自睡着。今儿膳房送来的菖蒲酒倒好,我也吃不得,嬷嬷且带去,你们吃了吧。大过节的,福晋也不在,都热闹热闹,一点薄酒,也吃不醉什么。”
寿嬷嬷还要婉拒,叫房里两个丫头连拉带扯地拉去了。
各殿里都静悄悄的,正殿里,剩下的一个乳母守着大阿哥,未敢离开,却忽然一阵肚子疼,不知是不是晌午吃坏肚子,腹内一阵雷鸣似的叫。
大阿哥在摇篮里睡得正香,那乳母肚子催命似的疼,在地上急得直错脚,只怕脏了屋里这地方,也来不及等人回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门吱吖一响,却是李氏走了进去。
炎天暑日,她还穿着苍青缎袍子,颜色极暗,素面无纹,头上也无簪钗点缀,衬得脸色愈发青白,人是瘦伶伶一条,那袍子仿佛是挂在身上的,短短一个多月,她已受了一圈,形容憔悴,如枯萎了落入泥土里的花朵,不复当日娇妍。
李氏脚步轻轻地,走入房中。
东偏殿,正沉睡着的宋满脑中忽然警铃狂响,八零八敲锣打鼓把她叫醒,二话不说投放正殿的实时监控,电子音嗓子都要叫破音了【主人主人主人!】
宋满猝不及防地被叫醒,若非有金手指,只怕要心慌不已,没等她起床气涌上来,脑袋里的实时画面已经吓得她一个激灵。
正殿里,李氏一步步向大阿哥的摇篮靠近,她双眼直愣愣的,走路飘也似的,苍青的袍子来回地荡,鞋尖上的刺绣,是褪了色的童子捧珠,原本白莹莹的珍珠,仿佛也蒙上了尘土。
大阿哥无知无觉,睡得正香,他被精细养到周岁,如今又过了两个月,脸颊上稍微见点肉了,白净的小脸,细眉,样貌有几分像四福晋。
李氏看着他睡得香甜竟还胖了些的模样,眼中几乎喷火,疾步奔到摇篮跟前,双手伸向大阿哥。
东偏殿,宋满少见地有些慌张着急,她一扔被子窜起身,动作格外灵活敏捷,真拿出了八十能打牛的水平。
春柳从外间打帘子进来,疑惑地问:“主子,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心里慌得很。”宋满随意应付她,一把扯过衣服披在身上,一边快速往出走,一边系着的扣子,两只鞋还没穿正,松松踩着。
春柳不知缘故,有些着急又不敢阻拦,只紧忙替她系扣子,
正殿里的李氏已双手抱起了大阿哥,大阿哥哼哼两声,还没睁眼,李氏将大阿哥高高举起,就要向地上摔去,举着那沉甸甸孩子的手却顿住了,露出挣扎之色。
大阿哥被举到半空,失重感袭来,立刻哭叫起来。
李氏一咬牙,面带悲恸,用力要掷,“儿啊,娘给你报仇了!”
宋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这会她插上翅膀,也飞不到正殿里了。
下一瞬,却见李氏举着大阿哥的双手微微发颤,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李氏浑身颤抖着,几次咬牙,欲要将孩子掷下,都没能狠下心,最后,颤抖着双手,将大阿哥放回摇篮中。
大阿哥还在高声哭泣,李氏站在摇篮边看着他,双眼直勾勾的,仿佛入了魔障似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流,划过消瘦的脸庞,滴在大阿哥的摇篮上。
宋满咬咬牙,回到房中,在靠近正殿的北屋窗边扬声道:“正殿里头是没人么,怎么大阿哥一直在哭?”
李氏如梦初醒,一个激灵,双眼挂着泪,往外走两步,回头又看,最后一咬牙,甩过头不再看那摇篮,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