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被押往京师绞监候,倒不是对他的判罚还有什么异议,而是朱燮元提议先留他几天,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的这些部下,虽然答应了不杀,但也不会继续让他们留在辽东了。
但这样一来,熊兆璧就失去了大批最适合用来种地的壮劳力,而祖大寿的兵员也很难得到补充。广宁光复以后,就成为了与建奴对峙的最前线了,只有几千兵马,多少会有些捉襟见肘。
“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这样的语句,熊兆璧只在史书上面读过。他所在的江夏县,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大县,人多地少,很多人无地可耕,只能寻求种地以外的生路,生活过得也很辛苦,但还远不能像是他现在这样,要用“凄凉”来形容。
当史书上的内容照进现实,他才明白史书上的寥寥数语,描绘的是怎样的一幅凄凉的图景。
别说城外百姓,便是城内的居民,也多有饿死的。今年明明是个丰年,广宁作为当年卫所选址之地,也是适合种地的,但大部分的粮食早早就被皇太极派人给征走了,甚至就连保障城内驻军的粮食需求都做不到,也难怪他们选择了投降。
祖大寿不知道有多馋李永芳的这三千兵马,至于这些人之前是不是叛军,他并没有多么的在意,他关心的只是这些人是可以直接上阵的老卒。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把降卒内调是朝廷的命令,他现在可没有跟朝廷作对的资本。
明明城内城外都缺人,祖大寿却以防备建奴细作的理由,将城内的老弱病残都清出,丢给了熊兆璧。这么多人,又没有足够的粮食,每天都有人饿死。
祖大寿心如铁石,对此视而不见,而熊兆璧却不能忍受。他不得不上奏朝廷,请求拨粮赈济,但作为千户官的他,职级太低,并没有资格单独上奏朝廷。为此,他只能找到祖大寿,希望他能够代为上奏,或者署个名。
其实,祖大寿本就打算向朝廷亦或者是辽东经略伸手要人的,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就是在等熊兆璧先沉不住气。祖大寿对着熊兆璧一顿说教,时不时还阴阳怪气两句,但熊兆璧却并没有露出难堪之色。
小熊觉得,这才哪到哪啊,还没他族嫂说话难听呢!这才哪到哪,熊兆璧没事,倒是快把祖大寿给干破防了。但最终,祖大寿还是答应了给熊兆璧的奏疏署名,并且另外起草了一份给袁可立的公文。
接收广宁这边有不顺遂之事,辽南方面,关于海州城的战后处理也遇到了一些麻烦。现在海州城内蒙古人的数量,还要超过了明军驻军的数量。
其实,当初蒙古人要投降,海州城守军是没有答应的,因为海州城内的明军并不知晓外界的变化,更不知道奴酋皇太极已经死了。在他们看来,他们就是在做最后的抵抗,都已经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准备,这时候敌军说要投降,这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敌军在耍诈吧?
而蒙古人又是如何投降的呢,他们的做法是先攻破海州城,而后再强迫城内守军接受他们的投降。为此,这些蒙古人内部还发生了内讧,砍死了好些人,才最终达成共识。
海州城外,临危受命的太医院院判吴又可,带着几名御医、吏目和十几名学徒抵达了辽南,他们是来解决海州城内严重的瘟疫问题的。吴又可便是那位揭榜给宣大总督王象乾治病的胆儿肥的江湖游医。
吴又可现在名声不显,但后来他写了本叫《瘟疫论》的书,很出名。朱由检没想到给王象乾治病会招来这位,本着相见即是缘的原则,将他“抓”进了太医院。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吴又可就因为医术精湛而进过太医院,但他受不了医疗官僚的排挤,又辞官去当他的赤脚游医去了。现在的太医院,是经过了朱由检大清洗了的,原本的院使、院判、御医,无论医术好坏,全部都被他清出。
因为他不清楚这些都是谁的人,这些人如果继续当官的话,可以去惠民药局坐堂,给百姓平价看诊;如果气性大的,也可以直接辞官。反正有本事的医师,去哪都能活得滋润,只有那些医疗官僚,出了体制屁都不是!
毛文龙带着迟来的援军屯驻城外,他望着眼前的这座残破城垣,不由得有些心虚。他派人上前喊话,命令守军开门,然而,守军回应得很干脆,城门却迟迟没有打开,现场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义父,我看这海州城怕是被鞑子夺去了,要不直接下令攻城吧!”尚可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毛文龙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但他还是说:“再等等吧。”
城内,六千蒙古兵分成十几伙人,站位泾渭分明。另外,还有原本的明军守军,看着这群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吵架的家伙,有些弱小而无助。
在长达数月的残酷守城战之中,原本的八千守军战死了四千人,另外感染了疫病又死了两千多人,如今就只剩下了千余残兵。尚可喜没有说错,如今的海州城,确实是被蒙古人掌控了。
“乌日图,你什么意思,干嘛拦着人家明军,不让打开城门,难不成你还想回去给女真人当孛斡勒不成?!”喀喇沁部的带头大哥,对着科尔沁部的临时推举出来的头目大声质问道。
“我们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自然不愿意回去给建奴当狗,可是我想回到我的大草原上,女真人我恨,明人我也不喜欢!”乌日图回答道。
“现在最好的草场都让女真人给占了,你回去了最后不也还是会被强行征走,要走你走,我要跟明军打建奴!我祖上是朵颜卫的,我阿爸的阿爸说,给明军打仗是可以当大明的官的。”
“我觉得德力格尔说得对,咱们的部落早就没了,女人被女真人霸占了,孩儿还在给女真人放羊,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打败女真人,夺回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的。”敖汉部的头目帮腔道。
明军将士们不知道这群蒙古人在吵什么,只见他们情绪激动,叽里咕噜得说了一大段话,然后两个头领脱衣打赤膊,在场地中间玩摔跤,围观的蒙古人爆发阵阵欢呼,这让急着开门出去的明军将士更加的焦虑。
摔跤这玩意,明军也熟啊,见蒙古人摔了一轮又一轮,守城参将终于绷不住了,他趁着两轮的空挡闯进场内,对蒙古人头目发出邀战的动作,场内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就连城外都听见了,这下子毛文龙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了。
明军参将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手扳倒在地,他们这群人哪有什么厉害人物,上层的将领早就被皇太极杀光了,这些人平时也就是部落里面的普通牧民,哪里比得上从小打熬力气、修习武艺的明军参将?!
参将车轮战搬倒一个又一个蒙古人,打到第五个的时候,终于是累了,呼呼地喘气,周围围观的蒙古人也从一开始的欢呼变得愈发沉闷。
“还有谁!”扳倒第六个对手的参将嚣张大喊道。
已经输过一轮的乌日图再次起身欲战,却被一把按住肩膀。
“算了吧,草原的男儿别输不起,让人看了笑话!”德力格尔沉声道。
乌日图也终于是泄了气,整个身子佝偻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在当年跟随皇太极入关的时候被明军杀掉了,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想投靠明军,即使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明军的错,去劫掠别人本就应该做好被杀死的准备。
明军参将一瘸一拐地朝着城门走去,科尔沁部落的数百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关闭了五个月的海州城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