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当然觉得李悠南是在讲一个有趣的笑话。
这些玩自媒体的年轻人真是有意思,他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么好笑的笑话呢?
还“哪里报名修复国宝”,“国宝”和“报名”这两个词语能放在一起吗?
但他很快就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因为自己的孙女和办公室的小张两人都没有笑,反而带着一丝惊讶。
惊讶是合理的,但问题是,他的孙女接下来竟然一本正经地问道:“除了画画,你还会其他的呀?”
这句话一时间让陈师傅有些疑惑起来,什么叫“除了画画”?
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那个已经做好的赝品,眼神有些意外,拿起来这个练习用的仿品和旁边的真品对比了一下:“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这个彩绘……嗯,还行,算是已经摸到了门路,就是打底还需要再提高一下。”
陈诺诺摇了摇头:“不是的爷爷。”
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是他画的。”
一边说着,指了指李悠南。
陈师傅愣了一下,望向了李悠南。
李悠南淡定地说:“陈师傅,实不相瞒,我除了是一个自媒体博主以外,平时也涉猎一些瓷器、雕刻、绘画这些手艺,另外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感兴趣。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是央视曾经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报道过我。”
事实上,李悠南也是回到中国以后,才知道自己竟然偶然间上了央视这件事情。
不得不说,哪怕对于李悠南这种不追求名利的人来说,这也是非常爽的一件事情。
这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装一下了。
听了李悠南的叙述,陈师傅眨了眨眼睛,试探地问了一句:“小伙子,你……学什么专业的?”
……
离谱,离了个天大的谱。
此时,陈师傅正将第三个颇有难度的瓷器真品拿来放在桌子上,随后又从箱子里取出和这个瓷器造型一模一样的现代科技制作出来的模具,让李悠南尝试着将这个真品的图案、颜色等方面复原出来。
而旁边的陈诺诺则一脸兴奋地拿着李悠南的拍摄设备,将这一幕给拍下来。
李悠南拿起真品,认真观察了一下。
这是一个景德镇传统粉彩的瓷罐,整体有褪色,釉面有脱落,甚至有一个部位的边缘还脱了一点壳,把手的位置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缝。
总的来说,要仿画出这件瓷罐难度极大。
陈师傅认真地说:“要是连这活儿你都能这么快复制出来的话,那我也得叫你一声老师了。”
这话并非抬举,因为他自己当初学艺的时候,老师给他出的题目就是这个瓷罐。
当时的他花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认真研究调配颜料成分,以及那道裂缝该如何复制、那些褪色的地方该如何处理、釉面脱落的地方又如何仿制。
当然,如果是他现在来做的话,肯定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了。
一方面是现在的科技发展,有很多高科技手段可以复原,大大缩减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他现在的经验,能够让他快速找到方案。
不过科技归科技,要把这东西原原本本地仿制出来,有一些步骤是没办法用到科技的,如果让他现在来弄的话,大概需要三天时间。
就在刚才,听到陈诺诺说李悠南只花了几十分钟时间就完成了那件碗的颜色调配以及绘制,做出来的成品已经有了九成九的相似度,让一般人来看,还真是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不信邪的陈师傅立刻就给李悠南出了几个难题,全都是关于彩绘的,难度自然是递增的。
没想到李悠南一点都不犯怵,直接上手,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关键是李悠南并不是那种一边尝试一边调色,更没有事先查阅什么资料。
他直接笃定地弄来那些颜料一顿配,就好像这孩子的脑袋里装着所有配色的成分比例。
而画画的水平更是高得吓人,胸有成竹这个词在他身上得以具现。
这个过程当中,陈师傅心头不断被震惊。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一个浸淫修复瓷器多年的手艺传承者,尤其是画瓷这门技艺,他很清楚,要达到李悠南的这种水平,没个十年八年的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越看越心惊,随后才搬出了这道最困难的题。
这道题已经不是简单的画图彩绘步骤了,而是真正的仿制一件有难度的真品。
涉及到的工序除了第一步打型,其他的所有工序都包含在内。
如果李悠南真的可以仿制出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那他至少在修复瓷器这一门技术上,可以直接上岗了。
这会儿李悠南也观察得差不多了,早已胸有成竹。
他对陈师傅说:“方法我大概已经找到了,不过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弄出来的。”
陈师傅暗自好笑:我都得三天时间呢,要是让这小子一两个小时就弄出来了,那也太没面子了。
不过表情还是很严肃地说:“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李悠南伸出三根手指。
陈师傅的眼皮子顿时跳了一下。
三天时间?
一时间甚至有一些惊喜,如果说李悠南真的可以三天时间就把这件瓷器给仿制出来的话,那他的水平甚至比自己还高,因为要知道李悠南可是第一次接触这件瓷器啊。
李悠南皱了皱眉头:“三天?不不不,要不了那么长时间,我是说……三个多小时吧。”
陈师傅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
啊?
……
三个小时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李悠南不知不觉竟然在故宫里面待到了即将天黑,他也有些无语。
原本打算今天把打卡任务里的那三个点位去转一转的,然而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什么时间和机会,不过也没有关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悠南大概率都会待在首都了。
李悠南礼貌地与陈师傅和陈诺诺道别。
当他离开以后,陈师傅缓缓关上门,他还需要收一下尾,而陈诺诺则在一旁安静地蹲在桌子旁边,看着桌上那个李悠南弄出来的那个几乎以假乱真的仿制品。
她用力地盯着看,把自己弄成了斗鸡眼,然后轻轻甩了甩脑袋:“爷爷,你怎么看?”
陈师傅也化身成为陈默默,良久没有说话。
也就是故宫里没办法抽烟,不然的话,他这会儿非得点上一根红塔山来冷静一下。
他拉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边坐下,思考了良久才说:“我得向院长报告一下。”
……
院长办公室,院长匆匆忙忙赶回,陈师傅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院长一进来便换上工作制服,说:“这么着急忙慌地给我打电话,把我叫回来是什么事儿啊?”
“有一件事必须得跟您当面报告一下。”
“哦,行,你说吧。”
“关于那件转心瓶修复的事儿。”
院长顿时一下子来了精神,表情也振奋起来,哈哈大笑:“哎呀,你个老陈,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说吧,有什么突破?”
陈师傅摇了摇头:“倒不是说我有什么突破,我找到个人,他可能有办法修复那件转心瓶。”
院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哪个单位的?
“不是单位里的,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
“30岁还是 40岁?”
“20来岁。”
“什么?20来岁!?”
院长提高了音量,“老陈啊,你这是在拿我开涮呢吗?你可要清楚,要修复那个转心瓶,陶瓷补胎、镂空雕刻,还有粉彩绘画,都得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别说一个 20来岁的年轻人,就是四五十岁的老师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年轻人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这三门手艺,他也不可能有这水平啊!”
陈师傅微微叹了口气:“院长,说实话,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是就单从粉彩绘画这方面来说,我的水平不如他。”
听到这里,院长的笑容才一下子僵住了。
陈师傅主要负责瓷器修复,但瓷器修复也要细分成几个工艺,不同的师傅对那几项工艺的擅长程度也是有长有短的。陈师傅最拿手的就是粉彩绘画,在整个故宫博物院不说排到第一,至少也是前三的水平。
如果连他都自愧不如,那么那个年轻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院长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详细给我说说,怎么个事儿?”
陈师傅便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院长讲了一遍。
院长听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的心头还是十分震惊。
没有亲眼所见,确实很难相信一个那么年轻的年轻人能有这种水平。
他摇了摇头:“行吧,我们先暂时相信这孩子确实有这水平。但那也只是会粉彩绘画这一门手艺啊。”
陈师傅说:“那年轻人说,雕刻和制瓷他也很擅长。我的意思是,找徐师傅和罗师傅再考考他,要是他真有这本事,那咱们那件国宝的修复可就有望了。”
院长的眼神中露出思索的光芒,他在衡量,在思考。想了想又说:“那年轻人的账号叫什么来着?”
陈师傅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还真没留意,问一下办公室的小张吧,人是他带过来的,他应该清楚。”
过了一会儿,两个老头子拿着手机一起看李悠南的视频。
看了一阵子,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迷惑——因为李悠南在他的短视频平台里面,基本上没有展示过关于这三门技艺的视频内容。
不过因为搜索的原因,他们倒是看到了那条央视介绍李悠南在《荒野独居》节目中制作雕梁画栋、传播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新闻切片,两人难掩心头的震惊。
院长挠了挠脑袋:“老陈啊,你说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小时候吃的奶粉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有用啊?咋什么都会啊?你见过这种人吗?”
老陈摇了摇头:“所以院长,您说该怎么办?”
院长缓缓放下手机,片刻后连说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随后,他望向老陈,“就按你说的办,联系一下老罗和老徐,你们仨今晚上出个方案,明天把那年轻人叫过来,好好考一考他。如果他真有那本事,咱们就让他来主持修复那件国宝。向上面报告的事儿,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