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是淡的。
淡得像墨园灵草上挂的露,沾在青纹稻的叶尖,风一吹,就碎成星子。墨玄站在田埂上,黑衣的下摆扫过沾露的草,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尖——这是他化形后改不掉的习惯,一思考就会蹭到那点残留的猫毛触感,软得像小时候趴在伏羲膝头的毛垫。
“园长!凝露麦的长势比上月快了两成!”
阿菟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带着点雀跃,又藏着点慌。她攥着木尺跑过来,粗布衣袖沾了泥,手里的账本边缘被捻得发毛——这姑娘跟着他三年,还是改不了紧张时攥东西的毛病,当年在洛水部落攥草叶,现在攥账本。
墨玄的目光落在账本上的刻痕:“慢些,别慌。”他指尖点了点“虫害率”那栏,淡蓝的灵气扫过,“昨天让你撒的驱虫粉,没漏了东边的田吧?”
“没漏!俺数着垄撒的,每垄三包,不多不少!”阿菟赶紧摆手,又突然压低声,“就是…俺刚才去巡田,看见西边的青纹稻有点怪——叶尖发灰,像被啥东西吸了灵气。”
墨玄的脚步顿了。
他往西边走,晨雾在脚下散得慢,青纹稻的叶尖果然泛着淡灰,不是病,是灵气被抽走的痕迹——很淡,淡到若不是他的猫瞳对灵气敏感,根本看不出来。指尖碰了碰稻叶,凉得像少了点活气,指甲缝里沾了点银亮的屑,细得像针。
“不是虫,也不是病。”墨玄把银屑捻在指尖,对着光看——屑里裹着点黑,是巫气的味,“是人为的。”
“人为?!”阿菟的声拔高了点,又赶紧压下去,攥着账本的手更紧,“是…是那些嫉妒墨园的部落干的?上次那几个说俺们‘妖法种田’的长老,会不会…”
“不像。”
墨玄的话很轻,却比雾还冷。他抬头望了望墨园外的山,晨雾把山遮得只剩个影,山那边,隐约有炊烟——是上个月刚模仿墨园开梯田的石部落。这半年来,效仿墨园的部落有七个,有成的,也有半道崩的,可敢来墨园撒野的,还是头一个。
“园长!石部落的长老来了!”
守园的猿妖大夯跑过来,毛茸茸的手抓着根木杖,脸上的毛都炸着:“那老头哭丧着脸,说他们的田被人毁了,灵苗全枯了,还说…还说留了东西给您看。”
石部落的长老叫石垣,是个精瘦的老头,麻布上全是泥,看见墨玄就往地上跪,膝盖砸在石板上响:“墨先生!您可得救救俺们部落!俺们照着您的法子开的田,昨儿夜里还好好的,今早一瞧,全枯了!枯得蹊跷,根须都黑了,还留了这东西!”
老头递过来块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封”字,字缝里嵌着黑泥,闻着有股腐味——和当年洛水部落黑袍人铜符上的味,有三分像。
墨玄的指尖在木牌上蹭,银屑又出现了,比稻叶上的多,裹在黑泥里。“你们的田,是怎么枯的?”他的声没起伏,“是从边边角角开始,还是从中间往四周扩?”
“从中间!”石垣赶紧点头,手比划着,“中间那片凝露麦先枯的,黑根往四周爬,像长了脚!俺们想救,可一碰那麦秆,灵气就往手上钻,还带着疼!”
阿菟的脸白了:“是邪术?跟当年洛水部落的巫气一样?”
墨玄没答。
他想起三天前,墨园的灵植就有点不对劲——凝露麦的灌浆慢了,青纹稻的穗子比往常轻,当时以为是天旱,现在看来,是早有人在试探。那银屑不是普通的金属,是“封灵银”,能吸灵气,掺了巫气,就是专门对付灵田的。
“大夯,”墨玄回头,猿妖立刻站直,“你带两个兄弟,去石部落的田看看,别碰枯苗,用灵气扫,记清楚黑根的走向。”
“好!”大夯拎着木杖就走,毛茸茸的脚踩得石板响。
石垣还在哭:“墨先生,您说这是谁干的?俺们没得罪谁啊,就想学您种出好粮,让部落的人不挨饿…”
“是不想让你们学。”墨玄把木牌收进怀里,指尖又摸了摸耳尖,“有人怕墨园的法子传得太广,怕‘秩序’压过‘混乱’。”
这话石垣没听懂,阿菟却懂了。她跟着墨玄这些年,知道他说的“秩序”是啥——是田里的垄,是分配的粮,是部落里不抢不夺的日子。而“混乱”,就是当年黑袍人要的,是洛水部落的巫祭信的,是见不得人好的东西。
雾慢慢散了,太阳爬上山头,照在墨园的水车轱辘上,铜片反射的光晃了晃,落在田埂的银屑上——屑里的黑巫气遇光,缩了缩,像怕太阳。
“园长,”阿菟突然拉了拉墨玄的衣角,指了指东边的灵草圃,“您看那株‘醒神草’,叶子怎么卷了?”
墨玄走过去,醒神草的叶子卷成了筒,里面藏着个小东西——是只死了的甲虫,壳上刻着个“封”字,和木牌上的一样,壳缝里也有银屑。
“不是外面来的。”墨玄捏碎甲虫壳,银屑落在掌心,“是从墨园里放出去的。”
阿菟的脸更白了:“园里有内鬼?!”
“不一定是内鬼。”墨玄的目光扫过灵草圃四周的木栅栏,栅栏上有个细小的洞,像被针尖扎的,“是有人能悄无声息进来,放了这虫子,再出去毁石部落的田——目的是让效仿墨园的部落怕,让他们觉得墨园的法子‘招灾’。”
石垣听得直哆嗦:“那…那俺们还能种吗?俺们部落的娃,还等着吃新麦呢…”
“能种。”墨玄的声定了,指尖的灵气裹着银屑,撒在醒神草的根上,“你回去,把枯田的土翻三遍,每遍撒上‘驱邪草’的粉,再等三天,我让大夯送新的灵苗过去。”
“哎!哎!谢谢墨先生!”石垣千恩万谢地走了,脚步比来时稳了点。
雾全散了,墨园的田埂上,只剩下墨玄和阿菟。阿菟攥着账本,指节发白:“园长,那放虫子的人,会不会还在墨园里?”
墨玄没说话。
他抬头望了望墨园深处的竹楼——那是他放根珠的地方,竹楼的窗纸上,有个淡淡的影子,像只鸟,又不像。指尖的灵气扫过去,影子没了,只留下点风,带着点熟悉的腐味。
“阿菟,”墨玄突然开口,“你去把园里所有的‘警戒符’都检查一遍,特别是西边和东边的栅栏,有松动的就加固。”
“俺这就去!”阿菟拎着账本跑了,衣角扫过草叶,露出来的手腕上,沾了点银屑——她自己没发现。
墨玄站在田埂上,阳光照在他的黑衣上,却没暖到心里。他捏着那片卷了的醒神草叶子,叶尖的灰还在,银屑的巫气还没散。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破坏,是警告,是试探,是有人要跟墨园,跟他这“不想争生肖的猫”,好好算算账了。
竹楼的方向,又传来点动静,很轻,像风吹竹片的声。墨玄的耳尖动了动,猫瞳里闪过点蓝——他没去追,因为他知道,追是追不上的,对方既然敢来,就早留了退路。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银屑,又看了看西边石部落的方向,晨雾彻底没了,露出远处的山影,山影里,似乎有更多的影子在动。
墨玄的指尖,又摸了摸耳尖,这次,没了软毛的触感,只有点凉——是山风,带着点雨的味,像要变天了。
下集预告:封灵银引巫踪,墨园设伏候异客